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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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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翠山行所说的,苍睡饱了有精神说话,连眼睛也睁得比昨天大,他从枕边抓了几卷纸丢在桌上:“汝们自己看。”
一般道生都睡通铺,上了等级的分个单人铺,最多就够左翻右翻的程度,然而苍从刚进道门就睡双人床,那种可以在枕头边摆上杂七杂八各种东西,还能自由滚上两圈不会掉地上不会贴墙壁的宽度。其时玄宗有阴暗的传闻,说他胆子巨小晚上不找个人陪睡铁定失眠哭到天亮,谁叫人家后台硬,宗主亲自安排住所。
后来苍升级做了师兄,接着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道尊,宗主外出或者闭关的时候具有代宗主行事决策的权利,虽然因为懒散很少使用,但他的地位在玄宗里是真真实实拔尖的。
苍道长似乎不付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切,所以周遭看他不顺眼的也多,尤其在同期里有几个视他如敌的,见面就脸红筋涨要打架。对这几个苍通常甩两下拂尘,打个呵欠擦身而过。
另有两个,他是要站定专心看上几眼的。
金光闪闪的金道长,和天花乱坠的紫道长。
金鎏影,人如其名,浑身流光溢彩,每天比别人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梳洗,衣服专门定做。剑子感叹他入错了门道,儒门那种地方才能将他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紫荆衣,因为家里男丁旺盛,他生下来的时候面容小巧颇有些玲珑可人姿态,爹娘一时欢喜,常年扮做女孩养,最终导致他在衣饰欣赏水平上完全扭曲到了非繁花不喜的地步。剑子评语:“你何苦道门清修,和金道长一起做儒生才是正途。”
“汝不要动不动就胡乱塞人。”龙宿说,“但凡有点不清素的汝就想诓他们进儒门,汝怎么不诓苍道长和翠道长?”
苍那发冠,以前翠山行每天四更起床给他编头发。他坐着睡,翠山行跪着编。编好发戴好冠插好三根紫珠簪,正好做早课。苍成为道尊后早课免掉,翠山行也能多睡会儿。
“他们心清啊。”剑子摊手作出无奈的样子。
“汝是说金、紫道长心思浮华了?”
“差不多,有那么点意思吧。道门教义你是知道的,‘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但比如金鎏影,他以前什么事不和人拼头名?!尤其和苍水火不容。苍第一个修完《镇魂咒印》,他第一个修完《抱朴经》,苍刚通过剑术考核,他通过刀法考试。而且他们两个都不端在面子上,苍是懒人脸,他是装无谓。所以当年被道学院误解,夸赞他们勤奋好学锐意进取,号召全体道生学习他们你追我赶的良好学习风潮——明白内情的人都要笑翻天了。”
剑子已经乐得拍桌子,龙宿不动声色说:“汝就使劲在后面编排别人,当心别人也编排你。”
“我才不怕编排,我一不危害社会二不损害他人,游手好闲的,任他们羡慕嫉妒恨去。”
“汝真真乐天。”
“那是。”剑子靠过去搂着龙宿肩,“我眼线多呢,谁胆敢编排你,我就古尘斩无私。”
“如何又牵连到吾?离开点,天气这么热。”
龙宿打着扇耸耸肩,剑子略让开些:“我知道你是心里难为情,想感激我体贴周到吧,不用动嘴,给个眼神我就懂了。”
龙宿瞥眼他笑得无赖无耻的脸,只想一扇丢过去拍成个歪瓜裂枣。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剑子从玄宗调查完资料去宫灯帏,看龙宿神情倦怠就说了几则玄宗过去的八卦。
金道长满院子追紫道长,指天画地诅咒自己要是摸了小道生一个手指头就当场被雷劈。远处似乎天雷滚滚。紫道长冷冰冰横他一眼:“汝敢说没想过?”
金道长赶紧摇头:“摸你就够了。”
剑子说:“金道长在外人面前言谈沉稳举止威严,偏遇到紫道长这么个克星,在他面前什么形象都没有,还畏缩得很。”
“汝观察得倒仔细。”
“哎,不是我故意要看。无风不起浪,我是本着求实务虚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方针,循序渐进,迂回周转,在他们院子边蹲了几天几夜才收集到第一手资料。”
“汝很得意?”
“一般。他们通常动静比较大,求证起来还是挺容易,木头那里就困难多了。”剑子皱眉说,“我曾经蹲了一个月,硬是什么多余的声音都听不到,我暗暗怀疑,木头是不是那个……不行啊。”
龙宿拍他脑袋:“吾看汝是太闲得慌,苦境不是整日纷乱么,不如让汝去发挥才干,也可一扬汝道门威仪。”
“那个烂摊子!”剑子愁眉苦脸,“素大贤人奔波几百年生死几十回,也不见平静过一天。青阳子说是要发扬道门雄风,忙得轰轰烈烈的,结果苦境还是那样儿。”
“可吾见汝对苦境百般关怀。”
“咳,打发时间。”
龙宿眼神有些怀疑,剑子涎着脸道:“有朋友找到了不好总推辞嘛。”
“嗯。”
“你找我办事的时候,我不是跑得飞快的。比较起来,还是你的事永远最重要。”
龙宿无权对剑子的交友情况置喙。他知道剑子性情好人缘好,走哪儿都能结识到朋友。剑子也不可能“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素来从剑子口里听说的与朋友间的故事,都能感受到那种推心置腹两肋插刀。
他曾经问剑子:“为朋友可轻舍性命?”
“过命的交情自然是拿命换。”
龙宿默然,剑子笑道:“但我不会那么傻,命都没有了谈什么?我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他说的“日子”大约是指和龙宿的日子。
他话的意思大概是指舍不得丢下龙宿一个人。
他说那么些话也许是宽慰龙宿。
但他朋友太多了,他朋友涉足的事件太多了,龙宿放不下心。
有那么一阵,龙宿甚至怀疑剑子是不是真的在乎着自己,那会儿剑子在为苦境朋友帮忙,去了一个多月只捎回来三封信。儒门出了点事,龙宿和儒尊在大殿上吵起来,然后亲自领着人去处理,回去就发高烧,心里火烧火燎的疼。
剑子回来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依剑子以前的观察力,总能瞧出一点细微的痕迹,然后哄他说话,可那次剑子兴高采烈的一直和他讲外面的事,讲他参加过的最热闹的婚礼,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一群人在下面哄笑。
他流露出一些向往神情,龙宿打翻了药碗。
太医官给他的药熬出来像甜汤,剑子都没有质疑,看见碗翻之后还笑着说:“这么不小心。”
龙宿把他轰了出去。
剑子可能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想他最好独自冷静一下,就直接回了豁然之境。
三天没过来。
龙宿差点又烧起来。
太医官说:“您不能再动气,好容易稳下来……”
龙宿问他:“师尊说过的秘册,在哪里?”
“不行啊,太危险了,前龙首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练。”
“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龙宿躺在床上,语气恍惚,“不用他们动手,吾自可随师尊而去了。”
“龙首……”
几天后,太医官拿了只红檀木盒子交到龙宿手里:“说句倚老卖老的话,老夫看着龙首长大,实在不希望——”
“罢了,事态已到此步。”
龙宿还年轻,对世间终究带着牵挂。
估摸着龙宿闹完了别扭,剑子拎着在豁然之境李子树上摘的李子去疏楼西风,没进门,就望见乌烟瘴气。
那个气味,只有魔界手下才搞得出来。
剑子一个李子弹碎一个魔兵头盖骨,犹如身过无人之境,三两下蹿进包围圈。
龙宿负手而立,嘴边勾着冷笑,默言歆和仙凤护他左右。一干侍卫借剑子深入之机收拾了残余魔兵,只留下两个领头的中级魔将。
龙宿道:“今日局势想必魔君心中有数,然竟恣意妄为,剑子道长亦在此处,可为证。汝等回禀汝之魔君,吾需要他之解释。”
魔将对视一眼,急速抽身而退。
侍卫收拾战后零落不堪的场面,龙宿背身慢慢往里走,剑子赶上两步,低声说:“没想到这么大胆,天还没黑呢。”
龙宿不语,扶着墙晃了一下。
剑子扶住他,触手微凉,再看他额头却有细小冷汗。
“难道,他们之前派过更高级的魔将偷袭?……小心,我扶你进去。”
龙宿喝了口茶,稳定心神才问:“道境那边情况如何?”
“没到最佳时机大家都按兵不动——你真的没什么?我觉得不太对劲。”
“运气时稍微走岔了点,无妨。”
凭龙宿现在的修为,运气走岔什么的根本是很拙劣的借口,剑子抓着他手腕把了下脉,只感觉略有些虚,
“太医官不会骗我吧。”剑子摸下巴说,“他明明诅咒发誓用过嘉未果就没事了的。”
“嗯。”龙宿道,“吾在问道境情况。”
“我说了啊。玄宗和魔界在巴掌大地盘上斗争几百年,暗中偷袭正面强攻,输赢五五,没有绝对把握任何一方都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魔界转换战场了……近来还是需要再去拜访玄宗。”
“托天龙族那些长老的福,两境三界要搅成一锅粥了。”剑子没好气地说,“我去联系一下苍,和他说说刚才的事。”
苍道长听完剑子汇报,沉吟许久,就在剑子以为他睡着的时候,苍说:“魔君请吾过去喝茶。”
换剑子默然。
少顷,剑子说:“疏楼西风有世界上最好的茶叶,你过来想喝多少喝多少。打包也没问题。”
“这样啊——”苍抬头想了想,“那吾让小翠把信使追回来。”
苍的思维方式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譬如他差点为了一杯茶倒戈魔界。
剑子抹把汗:“好险,幸亏我快了一步。”
“应该幸亏儒门有足够的好茶叶。”龙宿说。
苍全心偏向了儒门天下,顿时打碎了魔界的一把好算盘,不得已的情形下,魔界展开与邪能境的秘密磋商。
邪能境自成立以来长久隐身幕后,知者甚少。他们精于邪能术法,长于谋略策划。道境玄宗与苦境道门都有精修阵法,魔界正可利用邪能境之长处对付道玄,自己则可专心应对儒门天下里的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