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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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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得门来,向内院走去。他走路速度很快,眼睛专心的盯着地面青晃晃的砖,仿佛走路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曹也勉强同意放了曦云,但说可以“带她走”,少年很清楚这只是场面话。不过至少她不用遭那顿毒打了。天知道一个弱女子能不能禁得住40刑杖。反正他的母亲没有挺下来。
曦云是母亲买来的。当时她正伏在得了痨病病死的老爹身边哭泣,母亲用几文钱葬了她爹,买了她回来。曦云平时很能干活,又很会照顾人。母亲有什么话也都不瞒着她,连向儿子也不能表露的忧郁也对曦云说。不久母亲中了伤寒,也是曦云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一勺一勺地喂母亲吃饭,喂母亲吃药,给母亲换毛巾、洗衣服,直到那一夜曹也喊人把母亲拉到院子里活活打死。
少年的身子僵了僵,但他继续往前走。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说不清。只是知道那晚曹也去了母亲的房间,不久房间里传来争吵的声音。由于曹也对母子俩十分冷淡,自母亲生病后更是从不踏进母亲的院子,少年听见隐隐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安,就蹑手蹑脚地去隔壁院子母亲那里想要看个究竟。可是院里有人在把守,房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大汉。少年不敢再走近了,于是躲在月亮门后偷偷往里看。灯光打在窗纸上,黄橙橙油汪汪的,突兀在蓝黑色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两个影子交错晃动,可以看出曹也背着手来回走动,暴怒着,大吼着;母亲软软地坐着,尖声骂着,却又伸手去拉曹也的衣襟,低声乞求着。她什么也拉不到。曹也猛地一推门,怒吼的声音整个曹府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进了屋子,粗暴地将母亲拉了出来。少年想冲过去,但是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你要好好活着。”一阵兰香吹到耳边。
少年蓦然一惊。恍惚中,似乎有一道黑影从眼前擦过。他心里“咯噔”一声,提着衣襟追过去。虽然衣服不便,但他的轻功还不错,三绕两绕,却也没有跟丢。黑影钻进院子,“啪啪”几声,等少年追到,院子里的守卫都已经倒的倒躺的躺,统统昏了过去。
这是个陌生的院子。
少年环视四周,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这是……
机密要地。靠近者,杀。
曹也眼睛里闪着来自地狱的光,低沉的警告如蛇嘶嘶的声音,犹在耳边。
然而少年只略一犹豫,大步走进了院子。
将门略向上抬,无声地推开,闪身进去,合上。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人。
少年谨慎地挪动着,双掌运上功力护在身侧,随时准备迎接危险。
走了几步,忽然他的眼睛被里屋案边的东西攫住了。
他走过去,皱了眉,黑瞳变得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
碎片。盘子的碎片。曦云打碎的那个盘子的碎片。
跳过“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问题,思维直指要害:盘子是中空的!
曹也暴怒的脸又出现在眼前。盘子里会有什么东西吗?如果有,又会是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鼓掌的声音。
“谁!”猛然转身,少年弓起背,双掌蓄势待发,整个人就如一头黑色的猎豹。
“少爷,你以为你打得过我么?”圆润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舒服,方才的气势立刻消于无形。
少年却愣了。“你……”
“呵呵,是我。”一个黑衣人从案边的帘子后施施然走出来,顺手拉掉了面前的黑巾。
一张光鉴照人的脸。
“曦云。”少年渐渐收了架势,可是脸色不大好,“你果然不是一般角色。”
“那是当然。”曦云只是笑,却流露出一种从未示人的雍容。“若是那一夜后你还没有察觉,你就不值得我救了。”
少年不语。没错,自从那时曦云拉住他,说了那句话开始,他就明白了。但是,不愿承认。曹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曹也。他在整个故事里充当什么角色呢?一粒棋子。想到这里,他就没办法对曦云报以感激之情。所以,宁愿还把她当做一个柔弱的,为了父亲的死而惊慌失措的女孩儿。
曦云见少年不说话,也不勉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曦云从怀里掏出一张帛书,抖开,递给少年。“你刚才想看的,就是这个。”
“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
接过帛书。
曦云抱着膀子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少年。
她注意到少年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帛书里,几乎要捅出八个窟窿来。
宴会已至尾声。在曹也不迭的挽留声中,众位客人纷纷站起来辞行。
杜琏有些急躁,忽然身边的人抓住他的胳膊诡异一笑,眼里爆出两道火花。那人起身高喊:“众位且慢离开!”这一嗓子及其清脆,在嘈杂的大厅里竟然清晰异常,直直送入每个人的耳朵,分明是灌了内力的。
众人停住脚步,几百双眼睛全都盯着他。
“安公子,不知还有何事?”曹也似乎也没想到那人会有这样的举动,立刻抱拳赔笑道。
“噢,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散了还不太尽兴。”“安公子”笑嘻嘻地说,手里把玩着玉冠垂下来的银带。
“不知安公子还有什么好的建议?”曹也的脸色一阴,立刻又浮上了笑容。安公子心中暗笑,若不是心里有谱,定会以为刚才看错了呢。
“我知道一个有趣的小秘密,想说出来和大家一起乐和乐和。”安公子瞟了曹也一眼道。“众人皆知察尔贡的器皿精巧无双价值连城,却是否知道这是为什么?”
“啊,为什么啊?”
“你知道?”
“快说说!快说说!”
众人都不走了,起着哄让安公子说下去。杜琏注意到曹也的脸有点发绿。
安公子笑得灿烂,等大家安静下来,才慢悠悠地说:“大家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抬起双手缓缓击了三下。
一个穿黑衣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众人不解,曹也脸刷的白了,目光盯在女子手上拿的盘子碎片。
安公子笑道:“曦云,给大家说说。”
曦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说了多少回了,我的名字不是‘曦云’,是‘夕君’!”
“噢,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错了。”安公子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神却溜向身边的杜琏。
杜琏显然有些吃惊,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夕君?天枢社那个从未露面的女杀手?”
“呵呵,谐玉你久不在社里,这种事不清楚是正常的啦。”安公子道。杜琏扭过头去不理他。
夕君的声音在厅里缓缓响起。
“众位看我手里。这是刚才我打碎的盘子。”
“是你!”坐得离门口近的人有的已经认出她来了。厅内一阵骚动,众人都感到一丝不安。
夕君微微一笑。“盘子是中空的。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说完,掏出了那份帛书,“这,是那西国王写给曹大人的密信。而这些盘子,也不是察尔贡出产的。这是那西的仿制品。”
一片寂静。
安公子转过身,依旧笑嘻嘻地对作势要逃的曹也说:“曹大人不必着急啊。等我们把那十一个盘子也看一下,看看是不是也这么有趣,你再回去休息不迟啊。”
“夕君。”
“是,公子。”
“别藏着了,一块儿拿出来吧。”
“是。”夕君向外面招手道:“少爷,过来吧。”
走进来的是少年和一群侍卫,抱着十一个盘子。
“对不起,在下怕曹大人不肯割爱,只好派人先去取了。”安公子道,挥手冲下面的人下了命令。“砸!”
叮了咣郎一阵脆响,曹也瘫在了椅子上。那个笑得从容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两行侍卫冲进来的时候,杜琏的剑已经搭在他的脖子上了。
另外五份帛书全部收缴。几个已经证实与此事有关的人当场被捕。
“这可是曹大人通敌卖国的证据,你们收好了。”安公子朗声说。侍卫们齐声答应。
“噢,宴会的高潮。”安公子舒了口气,仿佛刚做了什么特别惬意的事一样。“谐玉,这场戏怎么样?”杜琏回给他一个白眼。
“你到底是谁?”被压出去的时候曹也问。
“噢,自我介绍一下。我不姓安,和那个告老还乡的老贪官也没任何关系。我姓赵,赵锁云。”
“睿、安、太、子。”曹也一声苦笑。
“顺便说一句,那是我的护卫,杜则行那老家伙的义子。想拉拢他,难哦。”
杜琏愤愤地躲开那个嬉皮笑脸的人。这人,哪里有个太子的样子!
“大功告成。”睿安太子走到那个少年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曹永夜。”
“曹也是你爹?”
“是。”
“你恨你爹。”
“……是。”
“跟我走吧。”
“是。”
曹永夜低着头,别人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永夜,谁起的名字,真贴切啊。”睿安太子走出大厅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