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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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拈着这张裁剪的整整齐齐的雪花宣。
他本来是一个笑起来很无邪的人，是以他叫杨无邪。但近年他发现很多时候他已经笑不出来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年岁渐高，牙齿渐黄的原因。实在是他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好比现在，杨无邪站在玉塔顶层，孙鱼恭敬垂着双手，以标准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姿态站在杨无邪身边。他不知道那张雪花宣上写了什么，但他知道那是戚楼主遣人送来的。
这就很要命了。
因为杨无邪拈着雪花宣的手在抖。
杨无邪也是个人，他生气动怒的时候手也会抖。——问题在于写这张字条的人是戚少商。六扇门的捕快送这张字条来的时候，孙鱼亲手验过那上面的火漆，这绝不会有错。所以孙鱼才感到诧异。戚少商很少在外逗留不回金风细雨楼，哪怕就是小甜水巷醉杏楼艳冠群芳的白牡丹李师师，也留不住他一夜。何况这回戚少商去神侯府本是为了配合楼里除去内奸的行动，造成金风细雨楼无人坐镇的假象。——以戚少商的个性，这会儿应当早就赶回来了。
可戚少商不光没有回来，反而遣人送了张字条就走了。
杨无邪忽然把这张雪花宣递给孙鱼。他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孙鱼只好不明所以的伸掌结果，让这张看上去还很崭，也很新的雪花宣横陈在他的掌心。——然后他低头去瞧。孙鱼眯着眼，仿佛杨无邪正倒了一瓶孔雀胆叫他吃下去般，不情不愿的飞快扫了一眼。他真的只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足以叫他惊心。
杨无邪道：“念出来。”
孙鱼只能照办：“秋水成剑最为乐，爱君笔下如有烟，当是池中水月。远功名只怕不得闲，念一首江临仙，谁道衡阳飞燕。”他忽然顿了一顿，好像画师创作时下的留白，顿出了深远的境界，“待他日血干，留得青山守雁关。”
杨无邪道：“你以为如何？”
孙鱼犹豫道：“戚楼主去了澶州雁门关？”
杨无邪道：“这是首《双调•水仙子》的韵。”孙鱼一颔首，杨无邪接着道，“你觉得这是写谁？”
孙鱼“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杨无邪会问这个，只好又低下头去瞧那张安静躺在他手心的雪花宣。——戚少商的字就和他的剑法一样，清俊飘逸，力透纸背。孙鱼看了半晌，道：“莫不是……顾惜朝？”
杨无邪疲倦的长叹了一声，道：“十有八九。”
孙鱼也只觉得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还是猜不着戚少商的 ，无奈道：“请总管明示。”
杨无邪不答话，沉默着从孙鱼手中取走那张字条，绕到戚少商的书案前，用一块百余镇纸压好了放在一打纸笺上面，又取了一支狼毫，将砚台吵孙鱼一推，示意他磨墨，自己沉吟良久终于写下一行蝇头小楷：剪蜡花，剪壶催忙，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他写毕什么都不说，领着孙鱼出了玉塔后才道：“今天的事，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又抬头看了看笼在十月薄雾里的玉塔，似是下定决心般抽一口冷气，“传令下去，就说楼主要闭关一年，叫人把这里封了。”
白衫，长剑，一骑红尘。此时路上尚有风。这风吹散了城外的雾。
戚少商是趁汴京城里雾还未散去时走的，他不想惊动一人，只因他厌恶离别。——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普天之下无一处值得我留恋。——他冒出这样的念头后心里先一惊。因为他想的是顾惜朝所想，念的是顾惜朝所念。是以，他吃了一惊。戚少商吃惊的时候眼睛总睁的很大，他的眼睛也很好看，白多于黑，冷冷清清。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孤剑白衣的人。
这人脸色苍白，神情倨傲，一身白袍在萧瑟秋风里被天色映照的隐隐发青。他腰悬长剑，腋下夹着裹了锦缎布料的长琴，也驶着一匹马。这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宝剑，剑锋指天，剑光冷，剑锋寒。
孙青霞道：“我听说你准备去送死。”
戚少商道：“你错了。”
孙青霞道：“哦？”
戚少商笑道：“是死送我，怎么是我送它？”
孙青霞也笑了两声，只不过他连笑意也透着一股子戾气。他一勒马缰，往旁边让开，手一摆，道：“请。请请请。戚楼主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杀入东京，一人斩了辽国狗皇帝，夺药后功成身退，青霞好生佩服。想必到时候坊间话本定不乏戚楼主英姿，第一回便是‘孙青霞好言相劝，戚少商一意孤行’！”
戚少商这下子就真的只能苦笑了，“你这哪里是好言相劝，恶语相向还算贴切。”他不待孙青霞开口，先正色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要找到先汉遗留的药方，再凑齐药材，难如登天。我本来对此也不抱有希望。”他低头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我去澶州，是因为蔡党最近与边关守军书信来往密切。大宋开国以来，恪守太祖皇帝‘强干弱枝’的遗训，地方的厢禁军的不成气候的。只是我们打探到澶州有武林势力独霸一方，唤作‘凭栏听雪轩’。倘若蔡京和凭栏听雪轩相互勾结，大开关门引辽人进来。眼见着快到大雪千里冰封的日子，黄河天险一旦冻结，汴京城就难守了。”
他颦着眉，似是有难解的心事，“无情大捕头本来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先前小甜水巷刺杀赵佶，也算有他一份。现在各路豪杰揭竿起义，我们的意思是，边关不安定前不杀赵佶。”
孙青霞冷笑道：“只可惜中原人向来只懂得窝里横，能联合起来一致抗辽还则罢了，怕就怕这帮烂泥扶不上墙的自相残杀，倒让辽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戚少商沉默半晌，叹道：“赵佶一死，天下更乱。我只求先破了凭栏听雪轩，守住雁门关。”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者说，澶州还有连云寨和清风寨的势力，就是硬顶上，也好过汴京失守。”
孙青霞当即“哈哈”一笑，剔一剔眉便道：“你这就真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了。好！我三番五次刺杀蔡京尚未成功，你要去澶州，当算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二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