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了个咪2》黎佳

3、我不是猫

　　砰。

　　一只不到巴掌大的猫被强行压进浴缸，激起大片水花。

　　周棠坐在浴缸边沿，揪着它的尾巴在水里摆了摆，划出一个一个圈，动作轻快地跟涮羊肉一样，然后又把它拎了出来：“水温怎么样？冷还是热？”

　　只剩半口气的路小猫咕嘟咕嘟吐出一股水，乱七八糟的细毛全贴在身上，哆嗦得连喵的力气都没有。

　　“啊，我忘了，猫都怕水。”周棠说着，开始给它做人工呼吸，说白了就是用手挤猫肚子，迫使它把喝进去的水吐出来。

　　它湿漉漉的肚皮贴着周棠的手心，脑袋搁在周棠的腿上，一边往外吐水一边迷迷糊糊想，老子差点就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淹死在自己家浴缸里的老大了——还是被不懂事的媳妇给活活弄死的……他妈的这也太窝囊了！

　　吐着吐着，它觉得挤压的力度变小了，有些不对劲，吃力地抬起脑袋一看，周棠正在默默掉眼泪。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它奇怪地问，但是它发出的声音只是微弱的喵喵叫。

　　也没怪你呀！路小猫想着，伸出爪子在他腿上拍了拍，以示安抚，别哭了，乖。

　　周棠一边以恐怖的沉默扑通扑通往下掉眼泪，一边摸了摸它的头，抽出浴巾把它裹起来，搂在怀里。路小猫满足地在他怀里蹬了蹬又蹭了蹭，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袋似乎也被裹进去了。

　　周棠紧紧抱着浴巾，满脸泪花，坐在那里发了半天呆。路远东即差点在自己家浴缸里淹死后，又差点被闷死在自己的浴巾里。要不是它拼命挣扎，拼命挣扎，最后从浴巾的另一头掉进了浴缸，就真的被憋死在媳妇怀里了。

　　它作为一只出生不多久且货真价实不会游泳的猫崽，在恒温36度的巨大浴缸里死命扑腾，拍水，踩水，展开四肢奋力划水，沉下去又浮起来，坠下去又蹦上来，终于把周棠的注意力从浴巾转移到自己身上。

　　“原来你想洗澡啊？”

　　他梦游似的说，好在还是伸手把濒临崩溃的小猫捞了出来，“不怕水吗？”

　　造孽啊！
　　路小猫肚皮朝上瘫在情人手心，四爪下垂，肚子一起一伏，什么也不愿想。周棠用苹果味的沐浴乳给它洗毛，没几下就把它搓成了一大团泡沫球。

　　他单手托着小猫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把水洒在它身上给它冲洗泡沫。路远东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成了猫也还是这脾气，于是当它享受温柔的抚摸，正飘飘然的时候，再次被掼进水里揉搓了半天。

　　要不是自己还算活物，路小猫毫不怀疑周棠下一步就会把它捞出来沥沥，拧干了晾出去——说不定直接扔进洗衣机甩干加烘干。它一向知道周棠有点神经质，但是从不知道他这么的神经质，以前明明很温柔体贴的，给自己搓背的时候也没用过这么大手劲啊。

　　劫后余生的路小猫嘀咕着，趁周棠调整电吹风的温度，从他怀里窜了出去。等周棠随后赶到，这只猫早就熟门熟路奔进了厨房，扒在冰箱边，一边挠门一边喵呜喵呜叫。发现他来了，回头看了他几眼，又拍了拍门，好像在示意打开——冰箱里有吃的，它还有三只小拖油瓶要喂呢。

　　看到它频繁的挠门动作和忽闪忽闪的目光，周棠原本举着吹风机的手垂到身侧，神色十分落寞，只是轻轻说了句：“你喜欢玩冰箱啊……”就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喂！还趴在冰箱门上的路小猫差点吐血，给老子开门哪！你那是什么鬼态度！吃错药还是怎么着？妈的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家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路小猫扫描完空荡荡的厨房，只能围着冰箱团团转，尾巴一甩一甩，思考着怎么才能顺利弄到食物。这座才换不久的多开门冰箱就像一座天然堡垒，阻止了它继续前进的步伐。刚才周棠倒在它脑袋上的那盒牛奶多香啊，真是浪费！

　　一盒牛奶？它灵光一闪，向后门窜去——一盒牛奶不可能全倒光，剩下的应该……

　　他喵的！流年不利啊——路小猫惨叫一声，奋起扑到了垃圾车的车牌上，被撞得翻了个跟头滑下来。垃圾车带着一堆垃圾袋，还有那盒被寄予极大希望的牛奶，毫不留情地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堆穿黑衣服戴墨镜的男人站在风中。

　　一只手把它捞了起来，它认出手的主人正是自己很得力的心腹岳鹏。于是摆脱沮丧心情，很高兴地招呼：“阿鹏来啦~”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是喵唔啊。

　　“鹏哥，大嫂说心情不太好，还是不想见人，怎么办呐。”一名小弟举着手机愁眉苦脸问。
　　岳鹏正端详着手里喵了又喵的猫，有些湿，好像刚洗过澡，眼里跳动着诡异的火花。他偏过头，不去看它的眼睛。
　　身旁的小弟又开口了，“哎，哪来的猫？快赶走。”

　　岳鹏皱了皱眉，抓住猫凑到鼻子旁嗅了嗅：“别胡说，闻闻。”说着把猫扔给一边的小弟，一堆黑超小弟排排站，挨个嗅，使劲闻，差点把路小猫的耳朵给啃下来，最后连连点头：“嗯嗯，香香的，这个感觉好像很熟悉耶。”

　　岳鹏摘下墨镜，把猫接过来翻来覆去研究：“应该是大嫂的猫。”

　　小弟们小鸡啄米样点头：“嗷嗷嗷，难怪这么熟悉，是大嫂的味道！”

　　狗屁的大嫂的味道，路小猫原本见到弟兄们很欢喜，听了对话顿时勃然大怒，你们他妈的知道什么大嫂的味道！大嫂有什么味……它嗅到自己身上的沐浴乳味道，那确实是周棠一直用的牌子。

　　岳鹏轻轻把它放回地上，直接拉开虚掩的后门走进去。小弟们三三两两在屋子周围闲逛，很小心不要踏到草坪。路远东知道就算没有这些小弟，周围也还有无数暗桩盯着这里的动静，都是岳鹏一手布置下的。

　　擦！还夸过你心细如发！路小猫的思路一下子跳到了另外一面，连口奶都不给老子留！它憋着一肚子火，奋力爬回屋，准备找这群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讨个说法。

　　它爬到起居室，就听到周棠的声音：“太性急了。”

　　岳鹏恭恭敬敬站在那里，背对着门：“三哥也这么说，可是现在人心不稳，要是不赶紧做点什么我怕反而会坏事。”

　　路小猫踱了进去。周棠清清爽爽坐在沙发上，上身套一件灰色毛衣，下边牛仔裤，想必是知道岳鹏来了才换的。

　　它越过岳鹏，跳上沙发，到自己最喜欢的位置蹲下，抖了抖耳朵。

　　岳鹏盯着它，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棠，周棠也盯着它，顺手把它抱进怀里抚摸：“不玩冰箱啦，怎么又脏了。”说着抽出纸巾给它擦了擦黑乎乎的脑门，那是之前追垃圾车时蹭的灰。

　　“小周哥。”当着周棠的面，岳鹏没胆子叫大嫂，他恭敬地叫了声哥，欲言又止。

　　“嗯？”周棠一边替猫捏耳朵，一边应了半声。

　　“龙哥叫我问您。”岳鹏咽了口口水，停了半天，看周棠没有半点主动问的意思，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您知道大哥的遗嘱是什么吗？明天……我们总得做点准备……”

　　周棠摸猫的手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久久没动。

　　喵~
　　虎头虎脑的小猫低低叫了一声，用毛绒绒的脑袋瓜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又转身把自己的尾巴送到他手里给他玩。

　　这猫通人性。屏住呼吸等答复的岳鹏看到这一幕想，难怪周棠喜欢。

　　周棠迅速把猫尾巴打了个结，随即解开，又打了个更紧的，他的声音很淡定：“我不知道。”小猫摇着打了结的尾巴痛苦地嗷嗷叫。周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他倒是不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可他特别喜欢把自己的痛苦跟别人加倍分享。加倍分享的意思就是他有多痛苦他周围的人一定会痛苦十倍，哪怕根本不认识他。

　　路远东当然是认识他的，而且他的痛苦可以说就是路远东给的，所以这只杯具的猫没有像还是人时一样生气，只是觉得很心疼。

　　心疼归心疼，□□更疼啊，它在沙发上滚啊滚，晃着短了半截的尾巴想引起周棠的重视，然而没心没肺的周小棠已经开始跟对它视而不见的岳鹏讨论起葬礼来：“我不去了。”

　　岳鹏红了眼眶，弯下腰劝他：“都在等你……好歹见一面，大哥必定也想见你，要不然明天就上路了，孤零零的。”

　　路小猫用后爪挠了挠脖子，阿鹏傻小子，你大哥在这呢，不觉得孤零零。

　　周棠把猫尾巴上的结打开，掐着猫脖子开始捋毛，手有点抖：“他们说，挺难看的？”

　　岳鹏怔了怔，哽咽道：“脸、脸上还好。我们请了最好的美容师，跟之前差不了多少了……”

　　不想去就别去了。路小猫跟周棠说道，尸体有什么好看的，都打烂了。在家看看电视多好，直播比现场清楚嘛。

　　周棠摸着喵呜喵呜个不停的猫不说话。

　　岳鹏小心地说：“要不再想想？张妈回老家了，我先给您做个晚饭吧。”

　　“我吃过了。”周棠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睡了。”

　　岳鹏看了看座钟，才下午五点不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周棠又赶了他几次，他才讷讷地走开。

　　周棠抱着猫站起来，穿过落地玻璃，走进书房坐下，不到三秒钟又站起来，走过去把书房的门锁好。他坐在路远东的桌子前，看着桌上的烟灰缸，抱着猫，发起了呆。

　　这是路远东今天第三次看到周棠发呆——从前基本上没有过。过了几分钟，他把猫放开，把一尘不染的烟灰缸拢在怀里，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咽的声音被手臂挡住，很沉闷，像是怕被人听到。

　　路小猫趴在他的胳膊旁，凑过脑袋蹭了蹭他柔软的发。宝贝，别哭，我没死呢。

　　周棠泪眼朦胧抬起头，虽然抒发在兴头上，可是再伤心也禁不住有东西在自己脑袋上跳踢踏舞啊。他红扑扑的脸上被造型别致的烟灰缸轧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看在路小猫眼里要多可爱有可爱。

　　所以就算周棠生气地把它从桌子上推了下去，它也没什么怨言，只是辛辛苦苦又顺着桌腿爬了回来。

　　周棠伸手擦了一半眼泪，看着眼前的猫用脑袋顶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又把爪子伸进缝里，使劲想要打开。它每做一次翻盖的动作，就会不厌其烦地向他喵两声。

　　“你想玩电脑啊。”周棠迷迷糊糊问，他哭得过了，大脑有些缺氧，顺手帮它打开电脑，又接通了电源。

　　小猫哧溜窜到键盘上，想也不想就一爪子按下了开机键。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周棠把另一半眼泪也擦干了。呆呆地看着猫和电脑。小猫安静地蹲在键盘上，等待开机结束。

　　桌面出现了，猫用尾巴使劲拍了拍键盘，又摸了摸电脑的一侧，回头冲他喵了几声。

　　周棠情不自禁说：“就是联网的。”

　　于是路小猫很满足地爬在鼠标上，试图用肚皮操纵鼠标去点桌面上的WORD，点了三四次都失败了，它开始愤怒地踢鼠标——对于曾经的路远东来说，双击打开文件夹就是个巨大的挑战了，何况它现在只是一只比鼠标大不了多少的猫。

　　看到这种十分眼熟的暴躁表现，周棠鬼使神差，接过鼠标帮它打开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