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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秦山暮雨 ...

  •   第七章 秦山暮雨
      注1:指孙鲁班,字大虎,孙权与步夫人之女
      注2:吃醋一说,应当起源于唐代

      这个夜晚我做了噩梦,梦里孙虑还是一个小小婴孩。我抱着他行走在拥有高高穹顶的宫殿之中。大殿尽头是巨大的祭坛,一个身着玄色礼服戴九色冠冕的人向我伸出手,彼时他一言不发,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他要夺走阿虑,而我无力抗拒。
      我汗津津地醒了来。
      “贵人可还好?”有宫人撩开纱帘进到房内伏地请安。
      刺眼的阳光使得脑中如有荆棘破出。带着浓重的起床气,我扯过床头的丝袍掷到地上:“滚出去!”说罢抱着脑袋蜷缩起来。
      “你一向体恤下人,这是怎么了。”
      我一惊,猛地抬头,孙权正立在门口,面上喜怒莫辨。随后他慢慢回头,向那伏在地的宫人道:“夫人若有吩咐,你们务必照办,不可违逆了。先退下吧。”
      我盯着退出去那名宫人腰肢袅娜的背影,不禁发出一阵轻笑。
      有风从敞开的窗中吹进来,满屋的纱帘飘动着。他皱眉挥开拂到脸上的轻纱:“快午时还未曾起身,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道:“无事,大约是睡的晚了。”
      他点了点头以示理解,随后向我解释了来意:邀请我陪伴他参加一场午宴。
      我跟在他身后一步,经过那日擅闯的花园,经过长长的游廊来到前院一处临水的花厅。孙权在门口停下脚步,似乎专等着我与他并肩而立。偌大而喧闹的花厅忽而静了下来,
      一双双带着好奇、漠然甚至敌视的眼睛纷纷转向我们。
      一时诸人跪了一地请安,只有府内的詹事诚惶诚恐地上前来:“王上……”
      他过来时先没要人通报——我才知道,这场宴饮正是他一对双胞胎女儿孙鲁班、孙鲁育的八周岁生辰庆典,而之前他曾有言公事缠身无法出席来着。
      在座宾客皆有几分惊色,唯步夫人款款步下台阶前来迎接:“王上恕罪,妾失了礼数。”
      “起吧,这是家宴,别拘礼。”孙权轻咳一声,自顾上首坐去了。那詹事是个极有眼色的,当下便温言请了右首第三席的一位妇人移步,将我引过去坐了。
      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一眼孙权,见他端个酒爵,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陛下宾客。诸人面上的惊讶渐渐隐去,个别蕴了怒意,也不敢说什么。
      花厅左面坐一排孙家族人,右面上首第一席是步夫人,第二位是我的旧相识徐莞,第三便是我。想不通满以步夫人那般恬静性子,为何还要同意请一帮人来聒噪。
      筛酒时她向我微微点头,算作致意,我赶紧的回了她一个歉意的笑。这可都得怪孙权拘着不让我出门,连翁主生辰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一时席面散了,孙权率先抬脚后厅看女儿去了,我原本打算乘着人多溜走,谁知一直作壁上观的詹事忽然活了过来,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意图,麻溜把我拦下请到后厅去。
      见我来了,一拨围着逗弄笑小翁主的女人们霎时作鸟兽散,知趣地走了个干净,我捡漏的听到一身长裙飘飘的步夫人对孙权说:“……也该介绍介绍的。”
      转身见到我,她温婉地一笑:“今日多谢阿茗赏光。”
      我忙说,“哪里,我这两手空空地赴宴白吃一顿,夫人还要道谢,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据我所知,那不是阿茗你的错。”她狡黠地瞥了身边某人一眼。
      我立马也瞥一眼孙权,心到,说的是!
      某人淡然而立,仿佛没有察觉我们谈论的是谁。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还扎双髻的小丫头一左一右由乳母牵着过来,在我们三个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齐声道:“给父王请安,给母亲请安,给薛夫人请安。”
      除了姐姐鼻翼处一点小痣,两个姑娘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花瓣样的嘟嘟嘴唇,实在讨喜的紧。
      “哎呀……”我本想说点什么,最后无法抵抗地蹲下身将两个娃娃揽进怀中,笑弯了眼睛。
      两个小人儿面孔相似,性子却不尽然。孙鲁班僵硬地任我抱了片刻,尔后便悄悄退了开,孙鲁育则真心实意由我抱了个满怀,然后抬头摸我的鼻梁,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你的脸好看。”
      我的胃拧了一下,站起身和她说:“……要叫阿姨。”
      在我身后不远处,孙权笑出了声。
      一旁步练师惊奇地看了一眼她那向来喜怒不肯形于色的夫君,再看我的目光,明显审慎了许多。

      夜里起了风,漫天落叶被卷入前庭。我因此心有所感,于是特地穿上月白色长裙,爬上临街的阿阁,立在风口假装忧郁不肯离世的女鬼。
      有人从木质楼梯上楼来,笃、笃的脚步声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我回转身,同样穿着月白色大袖衫的孙权正笑吟吟望着我。
      “阿兰。”他唤我的小名,语调带着他所特有的拖沓和喑哑。
      “今朝两位翁主生辰,你不陪着她们,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扬起手里拎着的两个青瓷酒瓶:“席上看你恹恹的,大虎(注1)她们的庆生酒怕是没喝尽兴罢。”
      我皱了皱鼻子以示不屑。
      “再不说话,我会当你在吃我俩女儿的醋(注2)。”
      我试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双手手肘支撑着阑干,疲乏地说:“夜凉风大,王上还是回吧。”
      他并不理会我的说辞,伸了手握住我耳畔一束头发:“也许我欠考虑了,或许不该这样快地将你摆到众人瞩目的位置去。”
      “是,王上大恩,我消受不起。”我垂下眼皮。
      他颓然放了手,同样扭头看向外头街面。两人相伴而立静静地站了许久,他忽然就笑了:“是了,你一贯如此,不指望你服软。”说着递过一个酒瓶:
      “尝一尝吧,钱塘带来的好东西,没什么后劲儿,难得入口醇绵,香的很。”
      我便默默接过来,拔掉瓶塞狠狠灌了一大口,用袖子揩去嘴角残留酒渍。他则拿起另一瓶,也大口牛饮起来。
      我站直身子,无意识盯着他被风吹动的袍角,失神地问了一句:“她多大?”
      “大虎小虎是双生子,我以为你知道。今年八岁了,建安十八年出生的,因为出生在寅时,我就说,一个叫大虎,一个叫小虎吧……”他诚恳地解释着。
      话音未落被我打断,“殿下,您知道我问的不是她们。”
      他僵了一下,搁下酒瓶置于阑干旁:“你指的是,阿宁?”
      我眉尖一蹙:“步夫人的字是宁吗?”
      他的神色愈加晦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悟出他言下之意后,我不禁失笑:“您不必多虑,我并非嫉妒她得宠于您。王上,回想当年我们分别时的情景,那有多尴尬?你我都清楚我们之间不会再存有情愫。您肯看在阿虑的面子上,容我在此栖身,那是您的恩典。与其每日见面互相折磨,您眼不见为净,我也落得个轻松自在,这对我们都好。”
      “互相折磨?”他又开始冷笑,侧身望着宝蓝色的夜空,“好的很,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我感到疲乏和头痛,很有趁此机会与他划清界线的冲动,然而那是不能的,未来他还需要我的帮助,同样地,我也需要他的庇护。
      想通这一层,我缓和了语气:“王上知道我是这个性子……您误会了,原本我就为了您而来。师庭那边来的消息,魏国皇帝加封九锡的恩旨已经下来了,所以我急忙来到您的身边向您献上祝福。”
      我这么说不怕他怀疑,巫祝的本职如此,他做一方诸侯的不会不懂。
      出乎意料,对于我公事公办的口吻,他并未加以冷脸,反而就势握住了我的右手,仔仔细细说到:“当年阿宁的族兄步子山(步骘)平定交州叛乱,立有如此功勋,除了封侯,张公他们商议之后一致同意应当接纳步氏族内女子以示恩宠。阿宁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许久了。她很好,这些年帮了我许多。阿兰明白吗?”
      他这般低姿态,是在向我示好吗?我敷衍地弯了弯嘴角:“是。”
      他扯着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怀中,我则极力想要挣脱开来。我下了死力气,终于将手抽开:“我喝醉了酒,怕要失态出丑,王上还是先请回吧。”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刚刚抓我的那只手在衣袍上狠命地揩着。我记得他酒量极好,刚才那么点酒对他来说当不在话下,这般反常,莫非真的醉了?
      我试着开口说些什么,他却蹒跚着转身而去,然刚迈开第一步,他猛然抬头,对着黑黝黝的楼道口喝到:“什么人!?”
      我心下大骇,紧随他几步跃下台阶,惊疑不定地四处扫视着。待下到楼底,他一手撑着走廊的护栏跳入庭院中,紧走几步,借着廊下灯笼的暗光在地上查看起来。
      须知我们的谈话内容,在旁人看来是怎样不可接受的惊世骇俗——那个偷听的人,不管他无心也好,有意也罢,绝不能传扬出去!
      “怎样,人往哪里跑去了?”
      “别急。”他沉声道:“人跑不了多远,你先回去。”
      我摇了摇头,刚打算开口,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侍卫马上会过来,你在这里就惹眼了。”
      我只得点头,迅速离了开庭院。走出很远之后,阿阁那一面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内侍和侍卫匆匆经过身边,在看清我的面孔后,纷纷欠身施礼。
      为首一人说到:“给贵人请安。方才外院处发现小贼,还请贵人多加小心。”
      我点一点头,继续往前去。没曾想那人又转回我面前,指着身后两人,对我道:“小人失职,这两名侍卫会陪同您一道回去。”
      于是我问他:“你叫什么?”
      “小人赵树。”
      我满意地道:“好,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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