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容媚妒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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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宫门一侧缓缓开启，在众人簇拥下，护送神女归府的队伍来到位于苍龙门外的罗阳王府前。歩辇才停稳，门口四名衣着暴露的少女即冒着严寒迎上来殷勤侍奉，诸葛嫣见状，吓得头也不敢抬，溜下歩辇拽着我直往府内奔去，将一众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一进门我两就迷了眼。王表府内，由上到下灯火通明，一应事物金光闪闪，随意一处门廊上的幕席坠用的均是质地极好的玉璧，价值堪比寻常人家十年家用。阿嫣一路带着我直奔正院，院子还没进手便按上了腰间藏着的剑柄，预备给王神仙搞个“突然袭击”。不料虽然时辰已经来到半夜，老头王表依然衣冠齐整，甫一见阿嫣出现便跪倒在主屋堂下，恭恭敬敬迎了人进门。
我与诸葛嫣对视一眼，当即双双了然：原来这纺绩才是两人中的主使。
阿嫣一紧张，同手同脚地走上堂去坐了，问堂下人说：“你……今日在家里做些什么啊？”
这问题问的忒古怪了吧。我暗自着急。
王表果然有些疑惑，忍不住抬头看了主人一眼，见“纺绩”面上并无异常，只得老实答到：“您入宫前安排的事，奴婢已办妥了。”说着扭头打量我，显得极为戒备。
阿嫣眼睛瞥向一旁的我，忙说：“这是我刚带回来的人，今后就跟着我们了。你具体说说。”
“白日您吩咐奴婢等一道整理货品，适才奴婢估摸着您快回府就先回来了，阿念留在码头看守。”王表答到。
阿嫣一顿，缓缓说到：“原来如此，货品不打紧，把阿念叫来。”
眼见王表应诺走了出去，我马上走上前，急切地想说些什么，诸葛嫣给我使了个眼色：“您放心，我知道，这王表压根不是个老头，他就是个年轻人！且他也算不上什么术士，决计是个骗子。”
我连连点头。刚刚那人再怎么装扮得当好似一名老者，终归无法掩盖青年人的神态。
不久后，待王表领着被叫做阿念的年轻人回到正堂，我立即恍然大悟了：为什么一个丝毫不会术法的人也能骗得皇帝团团转？只因老神仙王表乃是由一对二十来岁的双胞胎贴着胡子共同假扮的，所以他才可以一下出现在宫里，一下又跑去江边，毫不费力地显现出瞬间移动的“神迹”。
王念才刚请了安，诸葛嫣正待问话，只听王表在旁到：“奴婢斗胆，敢问大人是否现在往码头点检货品？再晚恐怕雪堆的厚了不利行走。”
诸葛嫣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讶然：“嗯——自然。”
王表遂转身命王念守好正院，其余人迤逦往花园出发。借着查验王表口中“货品”之名，我们连夜查看了四五十袋质地优良的布帛和马上要完工的两艘小型货船。
原来妖女纺绩仗着一点微末术法多施障眼，以祈福、消灾和求长生等名义大肆敛财，三个人两年间在建业城骗得足足几万贯新钱和数不清的宝货，祸害的王公贵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从去年开始，王表一伙凭借皇帝的庇护和官府的纵容，骗来许多青壮劳动力囚禁在府，并强迫这群人围绕王府后院的小片湖水挖出一条几十米长的暗渠，眼看就要打通到小秦淮了。位于后花园东南角的一间石头房也被囚徒们改建成船坞，屋后码头、货栈等设施一应俱全。我都不知是该震惊他们骗取的金额还是震惊他们在民宅底下挖地道走私财货的胆大妄为好了。
亲眼目睹了这一浩大工程，诸葛嫣张大了嘴，回房后半晌挤出一句：“难怪连牛马都收，原是为了这等伟业，真小瞧了他们！很该将那妖女发配去修西南道的，一剑杀了她还真是便宜了她。”
在这大雪之夜，阿嫣与我意外窥探到了王神仙庞大骗局的冰山一角。两人商量了好几个时辰，写字写的我手都僵了，直到天色放亮，诸葛嫣才勉强同意了我的处置办法：为免消息走漏，暂缓释放被囚之人，继续组织他们将暗渠挖通，通过水路把财物运出去，安排到城外暂时藏起来。
天亮后阿嫣重新叫来王表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番。通过他的描述，我发现我的计划与已故的纺绩姑娘大致相同，只在细节上有所出入。那纺绩原本就想通过水路把财物运往刘汉境内的荒蛮之地，以逃避吴国的追查。
待王表告退后，我特地写到：真是欲壑难填啊，如她能早一点收手，哪会遇到你这灾星呢。诸葛嫣忍不住白了我一眼，气冲冲地说：“师叔靠着我发了好大一笔横财，居然还说我是灾星，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接着掰指头算给自己死去的丈夫买一块最好的阴宅需要多少金银布帛，算着算着心情便好起来，于是觉也不补，跳起身忙乐乐地出门去了。
诸葛嫣是修道之人，进出披着烂布头，几天才吃一顿，最不耐阿堵物，为了妥帖给亡夫置办好下葬的全副行头，勉强替我装了三个月的神棍，终于受不了乘我不备逃走了。这是后话。
接下来半个月，每日天不亮宫中照例来人将“神女”请走为皇帝祈福。为稳妥起见，我装扮成一名女侍紧跟诸葛嫣身后加以照应。
新年将至，这一日清早，远从武昌赶回的大将军恪于临海殿前等待召见。孙权病笃，而太子年少，于是孙权召孙弘、孙峻与诸葛恪嘱以后事。前两者已于日前获封新官职，大将军恪守土有责，直到今日方回。
彼时阿嫣与我两人正各怀鬼胎走在寝殿前的通道上，远远看见我们一行，等待宣召的多数人都好奇地望过来，而恪公子冷着脸移开了目光，肢体语言充满不屑。他面相俊朗，眼神明亮，从前那般年轻，如今两鬓却生了白发。
诸葛嫣与他错身而过，一边拾级而上，一边悄声对我说：“哟喂，瞧这皱纹，瞧这表情，我这亲伯父，越长越像我丞相祖父了！”
的确，大将军恪的样貌和先生简直不能再像，说不定亲生的瞻公子也比不上。诸葛嫣见我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嘀咕到：“当初就不该我老爹过继过去，就该让我这伯父去。我祖父生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没一个像我祖父的。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妮子还挺人来疯，一路又念了许多的话，什么“要我爹还在江东，说不定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留我与母亲孤苦伶仃受尽苦楚”，什么“我爹若是大将军，那我就是将军女儿，肯定能搞个皇子妃当当，何须落草为寇，还得替我家那短命鬼报仇”等等。
我不胜其烦，只差开口叫她闭嘴。若我猜的不错，她应当是先生第一个孙辈。依照她的个性，嫁入皇家相夫教子这条路她肯定连想都没想过，否则以她的身份，随意嫁个汉皇子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日的晌午，大将军恪昂首挺胸地攀登高阶走进皇帝的寝殿，以朝中目前的趋势来分析，再出这殿门，他必定是太子太傅了。临海殿外其余等待召见的宗亲们多半愁容满面，聚拢在一块低声议论着什么。
孙弘、孙峻与诸葛恪等共同成为顾命大臣，可这三个中，没一个是好性的。孙弘是个类似吕壹的人物；孙峻虽为宗室，但他们家为孙氏旁支，长辈曾有叛变通敌的污点，被孙策重重处罚过，很是令人放心不下；诸葛家家风清正，可接受太子太傅的官衔意味着诸葛恪要放弃兵权转任文职，太傅这个位置北朝的司马太尉才坐过，不久司马家就弄了一出“高平陵之变”，曹家江山转眼姓了马。若有朝一日，大将军恪效仿司马故事可怎生是好？所以宗亲们的忧愁是有些道理的。
正月，孙权下诏，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迁居长沙。五皇子奋为齐王，居于武昌；六皇子休为琅琊王，居于虎林。但孙和年仅十岁的长子皓却耐人寻味地被皇帝点名留在皇宫中，召见的次数仅在神女纺绩之下，远多于现任皇后潘淑。
还在去年，孙鲁育进宫拜见新皇后，回来直摇头：“薛姨，说出来你能信？那姓潘的连公宴上的玉杯都要贪去。听说她寝宫的床底下塞满了金银无法打扫，以至生出虫蚁来！”可见其短。起初，我和小虎都纳闷：实不知陛下怎就猪油蒙了心，弄这么一尊大佛称为中宫？亏得这个春天我时常陪同阿嫣往来皇帝起居处，逐渐意识到潘淑的上位，是有人在其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潘淑固然毫无头脑，却是个极其听话的角儿，尤其听孙鲁班的话。潘淑的父亲是个小吏，因犯法被处死，她和她的姐姐因此被没入内府纺织作坊做苦工，恰巧被孙权看到，认为她很不寻常，钦点为临海殿的宫人。大公主孙鲁班深知父亲的喜恶，教潘淑与孙权一起钓鱼时，借龙阳君为鱼哭泣的典故（注1）试探孙权：钓到大鱼而抛弃小鱼，如同喜新厌旧一般。这番话让孙权对潘淑更加重视起来，很快便怀有身孕晋升为夫人。之后潘淑又“不经意”对侍候她的宫人声称，梦见有人拿了一只龙头给她，她用自己的围裙接住，由此生下孙亮。孙权听说了这个梦境，认为是吉祥的征兆。
在孙鲁班，孙峻等人的精心策划和支持下，孙亮一步一步成为了国朝的继承人。可以说没有孙鲁班就没有孙亮的太子位，没有孙亮的太子位，也就没有潘淑的皇后之位。因此潘淑对这位大公主可谓感激涕零。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在潘淑枕边风的协助下，孙鲁班的堂侄（原想着两人年纪差不多该是同辈人，没想到还差了一辈）兼姘头孙峻从一个小侍卫一跃成为皇帝跟前的宠臣。
孙峻个头很高，听说武艺相当了得，一副阴鸷鸷的面孔，和他姑妈孙鲁班堪称绝配。听说临海殿以外年轻貌美的宫人都遭过他的毒手，为此孙鲁班和他闹过几场，羽翼渐丰的孙峻表面收敛了些，私底下更加猖狂，连阿嫣收买的眼线都差点遭了难。
身为皇后的潘淑不仅对孙峻的恶行视而不见，而且在获封的几个月内便开始大肆陷害宫中妃嫔，偌大一个太初宫变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从前王姬念当权时，顶了天也就是将依附皇帝的女人们赶出宫，潘淑可不一样。袁瑶一个修行人，居住在皇宫偏僻的角落，一天就吃一顿，一年四季换洗的衣服只有两三套，就这样潘淑还要污蔑她，且用的是极下作污脏的罪名，逼得袁瑶为证清白自杀死去。宫人们都为这位仁德的夫人哀悼。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容媚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