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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渔翁得利 ...

  •   七月,时久雨方晴,皇帝起了兴致组织公卿大臣于西苑射猎。早年间他就喜欢搞游猎活动,打个豹子杀个老虎什么的,今年这活动性质还不一样。好比六十岁前的皇帝从不过生辰,六十岁之后年年须得过个“万寿”,尤其这次,大约为了去去上半年的晦气,排场尤为盛大。这就给了魏国奸细以可乘之机。
      一个叫马茂的魏国降将暗中联合符节令朱贞、无难督虞钦、牙门将朱志等人,想要趁皇帝舆驾刚进入西苑而公卿将领们还没进入时,让朱贞持节矫诏,将大臣们一网打尽。另一方面,马茂这厮计划在攻击皇帝的同时占据宫廷以及石头坞,接下来再派人通知魏国。
      石头坞位于都城西面,为军储禁地,有重兵把守。上回我在那附近趟水玩儿,马上就有士兵前往查看,而马茂等人的谋划全然未将禁军放在眼中,可以说是不能再草率的一个计划。最终,马茂谋逆事泄,被夷三族。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除了直接参与者及其家族,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受到波及,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皇帝在掩饰某些真相。
      八月,大赦。术士测算说京都城需要修改宫殿与河流的布局祛除国朝上方笼罩的邪气,于是皇帝同意了司农请奏,派遣民兵修造人工运河破岗渎作为京口通往建业的第二水道,同时陆续将建业城内的几条河都做了疏浚。
      连续几年的夏秋都是多雨的气候,建业宫的宫殿持续地朽坏。借着城内挖运河修寺庙、四处都在大兴土木的机会,皇帝想要一并重新营建宫殿,命令将武昌城的建材运来重复使用。有司官吏上奏说武昌宫的木材恐怕也烂了,不如置办全新一套为好。孙权就发火说:“大禹以简陋的宫殿为美,武昌的材瓦怎么就不能用了呢?”一副我不讲道理你奈我何的态度。内府没法子,斥巨资将武昌的破烂拆到建业,同时着力添了许多新的在内,不然真没法用。
      接着皇帝暂时前往原本为太子居所的南宫住了半年,身边只带了潘夫人和小儿子孙亮,其他夫人皇子们则就近分散居住在旧皇宫附近。潘夫人有绝色之称,是内宫织造室的一个奴婢,悄没声儿地就入了皇帝的眼,如今儿子都老大了。
      借着宫人四散的机会,孙鲁育对外谎称我是步家长辈,把我接到她家安顿下来。对于朱公主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还为我寻来步夫人从前的宫人王荻芦照顾我的起居,可谓无微不至。
      许多年前,在步姐姐主持下,王荻芦嫁给一个姓张的羽林郎。张家为羽林军中世家,颇有几分家底,只可惜逢着乱世,她那夫君不幸于一次北伐中丢了性命。如今的王荻芦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大儿子年满十五岁,即将出发武昌从军。
      一日,鲁育从宫里回来,急来我院中找王荻芦:“马上家去找你儿子来。”
      王荻芦惶恐到:“奴婢冒昧,不知公主寻我家小子为的甚么事?”
      孙鲁育笑说:“是好事。我那外甥这几日在城内盘桓,下午让你儿子与我一道往诸葛府去一趟,叫他提早拜见陆小将军。”
      原来小将军陆抗近日葬父还都谢恩,住在他岳家大将军府。陆抗手里有五千私兵,朝廷那边加封的职务是建武校尉,传说明年大约要调回建业来。鲁育这是希望王荻芦的儿子博得一个好前程。
      王荻芦尚在犹豫中,我早已想通关节笑了起来,推着王荻芦的肩膀催促她快些动身。
      待王荻芦出了门,孙鲁育又对我说,早上她父皇拿出以前杨竺告发陆议的二十条罪状逐条向陆抗核实。陆抗为父辩白,条理清晰不卑不亢,使得每一件污蔑皆得到澄清,完全恢复了陆丞相的名誉。她言谈中很是高兴:鲁育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正是托朱公主的福,借住丞相府的我拥有了多样便利条件,得以凝聚全副心神对孙鲁班的动向加以关注。全大公主是个政治多面手,在力图废除孙和的道路上越走越顺的同时,不忘将小侄女与小皇子孙亮的亲事私自定了下来。
      稍后,刘茹徽得重新与我书信来往,可我无法给出任何明智的建议。我很清楚,在立太子一事上,皇帝的心已经偏向它处,再回不来了。
      这一年冬至前后,孙权搬回到修整一新的皇宫,不料当晚如厕时壁板上一大块木头突然脱落,险些将皇帝的脑袋砸出一个坑。此事孙权不欲声张,命令左右隐匿消息,赵树单独透露给我,他表示说:皇帝的安危情况正在变得紧急。以我对孙子孝的了解,他肯定做不出这种弑君弑父的大逆不道之事,能下手的唯有孙霸。登临帝位只差临门一脚的诱惑,大约将这个少年逼疯了。
      不出所料,孙权犹豫了好几年,终于在十三年的秋天废除了性情柔弱的孙和,打算册立幼子孙亮为储君。消息传到朝堂,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等率领众多将吏头上抹泥,将自己捆绑起来,接连多日到皇宫大门外为太子求情。适逢孙权登上宫内新造的白爵观观赏风景,马上就发觉到宫门处集聚的人群。孙权非常反感这种行径,斥责朱据、屈晃等是无理取闹,令羽林军将人群驱散。在皇帝看来,这已经是相当严重的警告了,他不希望和臣子们闹得太难看。
      事态比皇帝想象的严重。不几日,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也上奏劝谏,言辞直接指向魏国主少国疑的现状。孙权认为这是在诅咒他马上要死了,于是大怒,将陈正、陈象满门抄斩,将朱据、屈晃拖进大殿杖责一百,最后将孙和流放到故鄣。敢死、解烦、无难和马闲等几支战队装备精锐,战力雄厚,属于皇帝私兵,相比羽林□□等性质更为纯粹,它们的首领胆敢带头劝阻皇帝废太子,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群臣中因劝谏而被诛杀、流放的多达几十人,百姓们都为他们感到冤屈。
      同一时间,皇家亲信手持皇帝亲笔诏书,兵分四路,赐死了四皇子孙霸、全琮之子全寄和吴景之孙吴安,并抓住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送回大将军府,命诸葛家严加管教。远在西陵(今宜昌)的诸葛恪获知消息后,没有任何犹豫便下令用药酒将长子毒死。
      孙霸死后,他的恶行逐渐浮出水面。这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为吴国皇子,居然勾结魏国奸细,不惜以屠杀整个宫廷为代价换取登临帝位。他是一个彻底被宠坏的反面教材。在他死后,谢夫人跟着自裁死去,谢家人完全消失在吴国的朝堂。
      四皇子罪有应得,唯一让我感到怜惜是故友刘基之女。她刚刚嫁给孙霸不到一年就做了谋逆的寡妇,往后该如何生活呢?好在不久后,皇帝亲自下令将这位儿媳送往方山修道,四时供给如常。他的确是念旧之人。
      废太子一事尘埃落定后,鲁育披头散发地在家大哭了一场,说:“我早就和夫君说过,国朝的丞相是个不祥的职位,顾大人、陆大人等都在任上去世,偏他不信!”又责怨丈夫的僚属们不作为,任由丈夫将魏国小皇帝和司马太尉的二三事一股脑写在奏章递上去。这么指桑骂槐地议论皇位,那她父皇能不气吗?她最后只得含羞忍辱地求胞姐救一救自己的夫君。无奈在这件事上,孙权心意已决,仍将朱据贬为新都郡丞。
      朱据既遭贬斥,这丞相府是住不得了。皇宫内没有了亲妈,一手造就自己窘境的亲爹自然也是靠不住的,年近四十的孙鲁育拉着女儿朱珧的手只知道哭。多年前步夫人以武昌凤凰台的奢靡为谏,拒绝了皇帝为两个女儿建造公主府的恩典,多年后孙鲁育却为此陷入困境。
      朱珧还比较镇定,和我商议说要么去找祖父。岂料她祖父一家同样不靠谱,听信鲁育两个继子的谗言,只顾闭门不纳。思来想去,朱珧只得硬着头皮将我们带回新婚夫婿六皇子的府上。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六皇子孙休的老师谢慈。
      当年十一月,下诏改立孙亮为太子。第二年夏天,小人得志的潘淑成为吴国第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后。这一年她二十五岁,她的皇帝丈夫即将年满七旬。
      又过了几个月,孙权开始觉得手脚麻痹,行走不能自如。此时罗阳县有个传的神乎其技的术士叫王表,据说能够吸风饮露、点石成金,于是朝廷封了此君一个“罗阳王”的虚衔,派遣官员敲锣打鼓地将人迎回。偏洞玄观葛玄那老头前几年就死了,建初寺的大和尚又老是打禅机,皇帝听得不耐烦,到处找这种简单粗暴的显灵神,王表的出现可谓是瞌睡遇上枕头,两人一拍即合,时常聚在一起说些汉武帝求仙问药的老黄历。
      皇帝用内府的钱给那王表起了忒大一间宅子,光伺候的侍女就有十七八个,赏赐金银宝器无数,其饮食起居之奢靡,简直无以言表。依我看,孙权活了七十岁,不见有王神仙会享受。话说回来,这位王仙人挺不挑的,供奉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甚至马匹布帛皆照收不误。
      此时朝堂上一个叫孙弘的会稽人和皇帝的一个侄子孙峻,一人为少傅,一人为侍中,二人见皇帝笃信方术,马上找来许多托儿吹捧那王表如何如何的厉害,凡有图谋,必然谎称神明旨意不可违抗云云。年老体虚的皇帝对这两人言听计从,二人因而得以牢牢把持朝政。不多时候,孙弘伪造诏书赐死了与他有私怨的朱据。
      早些时候朱公主便屏退左右单独和我说:“我的夫君在朝为官三十年,得罪了许多凶徒,当他失去权势后,好比士兵在战场上失落了兵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凶多吉少了。”这一通话表明孙鲁育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故而当噩耗传来,她虽然伤心不已,但并未失去理智,继而平静地接受了皇帝对她另外的婚事安排。
      造化弄人。二十年后,她得以再婚嫁给自己的初恋,车骑将军刘纂,那个孙鲁育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缘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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