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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隐蕃之乱 ...

  •   初九日,小殓。我剪去委地长发编作殓被,孙权则摘下佩戴近十年的护身符放在阿虑的心口处。黄肠题凑,魂归蒿里。
      送丧后整整四天,孙权水米未进,枯坐内殿不发一语。阿虑与他旁的子女不相同,他是孙权不假手旁人带大的唯一一子,六艺都是孙权亲自传授,往往孙权说了上句,他便能接下句,父子两之默契情深,远非我能比。
      直到日夜兼程赶回建业的太子孙登亲自捧着粥糜,流泪恳求孙权进食,吴皇帝这才仿佛僵硬木俑,重新抬眼看了人。太子劝说到:“阿弟一病不起,此乃命定。如今北方未统一,四海都在仰首盼望,上天授命陛下,陛下却按照黎庶的想法,减少朝臣的饮食,超出了礼制的要求,儿臣对此感到忧虑不安。”孙权听从了他的劝告,为此增加饮食。
      孙登住了十多天,孙权打算让他西还武昌,孙登深切地为自己求情,认为长时间的离别使自己不能侍奉父母,于作儿子的道义有缺憾,又陈述上大将军陆议忠诚勤勉,武昌那里无甚顾虑,孙权于是留他住下。
      一月后,周馥佳带着六个月大的女儿回到建业。这一回,孙权对他唯一的孙女并未显露喜爱,反而强硬地为孙登聘取了凓阳侯芮玄的女儿为妃。他的长子年已弱冠,膝下至今无子,这不是一名合格太子应当暴露的缺陷。
      重新住回赤乌殿后,我不再外出,年内几名宫人也陆续嫁了出去。小艾要守父孝,打算等到明年十八岁的时候再出嫁。
      在我避居京口的近一年间,赤乌殿后花园里的大鲤鱼一直由人精心饲养,有几只大的好似成了精。新来的几名小宫人见我不约束底下,渐渐的每日掘来蚯蚓投喂鱼群,玩得不亦乐乎。
      三月末,园子里杏花李花开满一整个墙头,宫内普遍已换了冬衣着春衫。我立在书房门口,瞅着对面曲廊下未曾留头的小宫人们叫嚷着给鱼儿投食,不禁露出久违的笑意。
      再过两日便是阿虑身后八十一日,按照太一的说法,那一日照例需要举行繁杂的祭奠仪式,好送小子的魂魄离开泰山蒿里往它处投生。他的父亲赶走那名冒牌女巫后,又沉迷于与方士们讲经论道,再说他也不信我们太一的条条框框,恐怕不愿同我出城前往钟山拜祭。
      时近黄昏,小内监奉步练师之命送来许多祭奠之物。我谢过他,吩咐一名叫敏菽的小姑娘送小内监出去。片刻功夫后,艾尚真捂着半边脸跑进书房,边哭边到:“夫人快跑,贼人逾墙冲入宫中,敏菽被射中,恐怕活不成了!”
      闻言我从美人榻上一跃而起,“怎么回事?”
      小艾乱七八糟地哭叫,“门外好多人,好大火光,咱们往哪里跑呀?”
      太太平平长到十七岁的艾尚真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几乎吓晕过去。我脱下外裳,扎好攀臂,反身取来墙上吃灰的太平剑和用作装饰的弓箭,推着她的肩头催她到:“快去,把咱们院里几个小家伙带到花园西北角,那处有块大石头,你们踩着石头翻墙到树丛里头躲一躲,过会我让人回来找你们。”说着执剑一头冲了出去。
      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太初宫。夕阳下,宫殿和树木仿佛窑炉中的彩瓷,充斥着燃烧的火焰和碎裂的呻.吟。宫人内监乱作一团,几队侍卫则显得惊慌无措。
      顾念着皇帝安危,我着急慌忙一路掠上屋顶狂奔至正殿附近。殿前十余人与侍卫搏杀在一处,领头的侍中胡综勇猛过人,挥舞大刀毫不留情,面前倒伏着小山样的歹人尸体。我跃下房顶,奔到近前时被羽林拦了下来。发现我后,胡综大吃一惊,警惕地喊到,“薛夫人为何在此,请速速躲避!”
      不顾侍卫们的长戟与刀锋,我冲殿内大嚷:“陛下何在,陛下可安好?”
      说话间一枚羽箭忽然从侧殿射出直奔主殿而去,胡综此时再顾不得我,反身飞奔上前,一刀隔断了羽箭走势,随即更多的羽箭如飞蝗般蜂拥而来,胡综躲闪不及,肩上中了一箭,力道之大使得他这样的壮汉也踉跄了几步。
      我乘机掠过侍卫的阻拦跑向侧殿,凭着几乎中箭的危险一脚踢开了殿门。
      “在这儿!”我向外喊,“逆贼在此!”
      说着冲黑暗中满面鲜血的隐蕃笑了笑:“阁下行事如此莽撞,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说着便毫不留情地举剑刺了上去。
      美丽的青年半身浴血,嗜血的眼眸半眯着望着我,他扔掉长弓拔出佩剑,他身后几名帮手则凶猛地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胡综大吼一声,指挥羽林与这帮人反复混战,试图开出一道突围的口子。
      晡时将尽,贼首重伤伏法,余人尽死。我收回砍断隐蕃右脚和右手的太平剑,夹在腋下拭去了血迹。在一队羽林郎的簇拥下,孙权终于现身,夜晚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颧骨处隐约显出一点伤痕。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于是慢吞吞地走过去,小声问:“您受伤啦?”
      他低头瞪了我一眼,随即让人递一件厚披风将我兜头裹起来,悄没声儿送回宫去了。
      这一日宫门紧锁,昏昏不知日月在何处。隐蕃遭到严刑拷打,孙权要他供出同党免受皮肉之苦,隐蕃说:“大丈夫行间谍之事肯定有同谋者,但是烈士行事只求一死不会牵连其他的人!”
      彼时,在愤怒到极点的重臣们一致的同意下,隐蕃被悄悄执行了车裂。紧随其后的是又一轮无穷无尽的大清洗,阖宫人少了一半,有的乃是在之前的动乱当中遇害,有的则神秘地不知所踪,且再也不会回来了。遭到贬谪乃至削爵的朝臣们也几乎占据了朝堂的一半。
      首先遭殃的是与隐蕃关系最好的廷尉郝普,孙权召见他,问他说:“您之前到处称赞隐蕃,又替他埋怨朝廷屈才,促使隐蕃反叛,都是你的原因啊。”郝普见责自杀。另一个受到牵连的是左将军朱据,他被免官禁足在家中,过了四年才被重新启用。只有潘翥因为父亲的提醒免过一劫。事乱后胡综被升为偏将军,兼任左执法,暂时管理诉讼刑狱。
      小宫人敏菽脸上中了一箭,事发后便昏迷不醒,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因她重伤无法挪动,小艾破例接了她亲娘进宫来照看,我赤乌宫中悲苦整日不能消散。到了月末,小姑娘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她那亲娘哭得伏在门廊上拉也拉不起来。宫里其他夫人知道了这件事,纷纷送来锦缎与铜钱作为慰问。倒不是她们对敏菽起了同情心,而是有大嘴巴的宫人将我那日闯宫救驾之“英勇”传了出去,这些人是烧热灶来了。
      阿虑的八十一日祭早已经过去多时,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出宫。直到七月里,孙权特意把我召去他宫中,诚恳地道了谢,又提起将阿虑迁葬到蒋山(钟山)南麓。经过隐蕃之乱的打击,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在蒋山为自己修筑陵墓。
      修筑陵寝一事他是十二万分重视的,专门请了茅山道士过来勘察。据我所知,那个死后的极乐空间之前他选了好几回地址,有在富阳的,有在武昌的,甚至还有在会稽的,选来选去总归把地方敲定在蒋山南。按例,除了他少府库每年三分之一的收入,且还划拨富阳、钱塘两地历年税收为辅助资金。他提到迁葬的事,我只垂着眼睛说好,两个人去到山上看了,也都觉得满意。他又说明年春天把山上种满梅花,那是他早逝的母亲喜欢的花卉。
      下山的队伍乌泱泱一大群走的挺快,在山腰处孙权下了步辇执意要独自走一走,我读懂了旁边谷利眼底的忧色,不管不顾伸出手搀住年近半百的皇帝:“我陪陛下一起!”
      故秣陵尉蒋歆的神庙就在附近,因庙宇为多年前孙权下令修建的,两人理所当然走过去参观了一圈。
      这个蒋子文,生前酗酒好色、轻薄无礼,任职县尉追击盗贼殉职后,现身威胁他以前的手下:“我呢,要做这里的土地神,保佑这里的老百姓,你们可以向百姓宣告,给我建立祠庙,不然将会有大灾难。”一连折腾出几次的瘟疫灾祸,以至于当时还是孙将军的孙权不得不亲自出来为其树碑建庙。
      孙权派专使封蒋子文为中都侯,封蒋子文的二弟蒋子绪为长水校尉,赐予印绶,并在钟山为蒋子文建了一座祠庙,后人称为蒋庙。从这一天起,秣陵城灾害平息,老百姓越发笃信蒋侯的神灵,庙里的香火也一天盛过一天。
      此事令孙权印象深刻,慢慢地将其中几件细节与我分说了,气到:“便是这样的无赖,如今倒成了建业香火最旺的一方神,真是……”他后句没有说出,大约还是怕冒犯了神灵。
      我一手扶着孙权的手肘,回头往神庙内望去,分明见着一位白衣的少年郎负手立于庭下朝我笑了笑。我心下一凛,因此在回去的路上宽慰皇帝:“就妾所知,蒋君乃是十殿阎罗第一殿秦广王托的生,原要在阳间历六十年,因不幸横死,只得暂时委屈做个地皇神。”
      这个话题很符合孙权的胃口,在回宫的路上,他问了又问,但我反复只说得两三句,不免令他有些失望,转而和方士们探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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