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云小七

25、不夜城（五）

　　三位爷为了抓一位梨花带雨的红衣姑娘而大打出手，传出去，自然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待到捆好了这手脚都是小银铃的姑娘，赵轩枫和王五爷便不声不响的退后了几步，只留平小安还是一副拿人的架势。
　　“看什么看，不要脸！”红铃儿伸脚就要踢平小安。
　　“怎么，未然居就这点教养。”平小安也不甘示弱。
　　虽然说，可能闯了祸的是自家的云小七……
　　“你们要脸，你们全都是二皮脸！先是欺辱我家花月姑娘卖艺，如今又取她性命，你们好要脸！难不成是怕花月代替了你们的宝贝银月不成！”红铃儿说道这里，已经哭的一塌糊涂，“我告诉你们，告诉你们，花月姑娘她……花月姑娘……”是无可替代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声了。
　　哭的众人一阵心软。
　　本就理亏。
　　这下倒是尴尬了。
　　赵轩枫玉扇一合，与夜蓉绮小声说了几句，夜蓉绮便退出了屋子。

　　戏台的地方，已经有一个人，寒气逼人的立在了那里，凡是有个正常心智的人，都不敢轻易进入他的势力范围。
　　齐俊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上官竹月已经不敢再多动一步。
　　“齐爷。”夜蓉绮见状，柔声唤道。
　　齐俊的貂裘之上，已经隐隐起了一层寒气。夜蓉绮看了眼坐席之处，那如画的男子还安然的坐在那，继续品着茶。
　　“竹月，什么情况。”夜蓉绮刻意挡在她与齐俊中间，以防他二人大打出手。
　　上官竹月眉目流转，刚刚的狠辣顿时变成一股柔美，淡淡的说：“刚刚云爷打了手势，要我除了花月。”
　　夜蓉绮心中一阵疑惑，上官竹月并不是个说谎之人，以云小七的个性，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那还真的不一定。可是这花月姑娘必死的理由又是什么？云爷又为何要与未然居结怨？
　　段清扬挥了挥手，齐俊又淡淡的捧起了小火炉，坐了回去。
　　紫云山庄的几位爷早已经知道齐俊时日无多，将死之人却有如此杀气，连杀人的头牌都要忌他几分，这却是夜蓉绮没有想到的。
　　“月儿，你玩够了没？”段清扬不耐烦的问道。
　　云小七清澈的笑声从底下传来，夜蓉绮看去，只见花月姑娘倒在血泊之中，一剑穿心，早已经没了救。却又不知道，他们这是唱的哪出。
　　“小四哥你也太见外了。”云小七拍拍身上的土，又把花月的血摸在了齐俊华贵的袍子上，拿起茶壶，对嘴喝。
　　“你家的姑娘可是来看你了。”段清扬说道。
　　云小七看了眼夜蓉绮，问道：“怎么了？”
　　“回七爷。未然居的红铃儿刚刚大闹了主厅。”
　　云小七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段清扬，说道：“小四哥，你家的人跑的也太快了吧。”
　　“是你消息封不住。”段清扬反驳。
　　“不，是她腿太长。”云小七不服。
　　段清扬皱了下眉，不再争下去。
　　“怎样？”云小七问的是齐俊。
　　“不是她。”齐俊淡淡的说。
　　齐俊之所以会对上不夜城的头号种子杀手，是由于大沙漠里那莫名被灭的村落，出手凌厉且狠辣，刚刚上官竹月对花月下手，恰就引起了齐俊的怀疑。
　　云小七笑了笑，拉着上官竹月就走。
　　段清扬也站起身，跟了上去，夜蓉绮看了眼齐俊，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就没有说什么，转身也走了。

　　齐俊看着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儿，娇弱的样子比他还让人担心，心中充满怜惜，却被这快而狠的最后一击，在瞬间夺去了生命。
　　花月。
　　他还记得那夜沙漠之中，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宣泄。
　　她坚定的眼神说着，她还有任务，她还是安家的继承人，死在这里，你真的甘心么？
　　死在这里，不就是你所谓的耻辱么？
　　安姑娘。
　　齐俊已经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她渐渐冰冷的尸体，端详起了这张倔强却又惹人怜惜的面庞。

　　“清扬公子！”红铃儿见到段清扬的时候，万没有想到他还可以笑的出来，明明当花月遇袭的那一刻，他的脸色惨白到骇人。
　　段清扬看了眼被捆在椅子上的红铃儿，只是笑了笑，赵轩枫便命人赶紧松了绑。脱了绳子的红铃儿又要向平小安扑去。
　　“你看，我就说是她腿长吧。”云小七刻意打量了一遍红铃儿。
　　段清扬并没有说什么，径直向上座走去。
　　“小四哥，你要是坐下去了，我怕他们可要觉得这不夜城易主了。”云小七快跑两步，跟上了段清扬。
　　段清扬只是笑笑，未答。
　　云小七先他一步，堵在了主座的台阶上。
　　“小七，难不成你要与我同坐？”段清扬笑了。
　　“那是自然。”云小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了下去。
　　众人见自家主子做了上座，云小七也没有要赶这位清扬公子的意思，也就各自找了个席位坐了下来。
　　段清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打量了这间主厅。
　　“月儿若是醒了，定然会拆了你这里。”他笑着说。
　　“那也要看她能不能醒过来。”云小七不以为然。
　　“你这不善与人解释的毛病，倒是至今未改。”段清扬继续说着。
　　“小四哥自言自语的能力，倒是进步了一大截。”云小七不甘示弱。
　　四下哑然，这两人到底是何交情，这话语也不是一般人能听懂的。
　　段清扬忽而有些不乐意：“小四哥这名字不好听。”
　　“小七这名字倒是不错。”云小七自顾自的说。
　　“那是你生的好。”段清扬皱了皱眉，倒不反驳。
　　“谁让你四月初四生了。”云小七说的理直气壮。
　　“月儿。”段清扬又开口道。
　　“你都把这名字给别人了。”云小七不满。
　　“那银月。”段清扬也懒得跟她耍脾气。

　　坐下又皆是一震心惊。但凡是活的稍微久一些的，银月的名号也都是听过的。未然居的银月姑娘是何等的传奇，一直都是江湖人的向往，可是眼下却无论如何和这位到处惹祸却不会功夫的云小七云爷相提并论。

　　赵轩枫合上扇子，闭上了眼睛。
　　云爷终是要走了。

　　“银月？”先惊讶到尖叫出声的，是红铃儿。小铃铛欢快的响个不停。“就她？！！”
　　云小七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
　　红铃儿轻笑，说道：“那我还真是为花月姑娘不值了。你还真不配。”
　　此话出，不夜城中的人都泛上了一层杀气。
　　红铃儿倒也不怕，只是实在觉得自家姑娘死的太过冤枉，她自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女人，不懂高高在上的清扬公子为何可以翻脸如此之快，她只知道此刻心中悲痛万分，是镇定不得的。
　　赵轩枫睁开了眼，一个闪身，一个抬手，便打晕了红铃儿。
　　“三爷倒是向着她。”柳依依笑叹道，话语中却又带着一丝嘲讽。
　　赵轩枫没有说话，将红铃儿转给了身旁的侍女，要她安顿好红铃儿，转而又坐了回来。

　　侍女来换过一次灯烛，又沉默了一会儿，云小七才打了个哈欠，所有人也就来了神。
　　“蓉绮，那日我死，要了多久才醒过来？”云小七突然问道。
　　夜蓉绮愣了一下，倒是平小安，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可是睡了十余日，不过第七日的时候，就有心跳了。”
　　“嗯。”云小七想了想，那日她为情所困，一心求死都没死成，愣是拖了七日还是回了一口气，若是这花月求死也就罢了，“那就等她四日。四日不醒，埋了她。”
　　段清扬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多言。

　　不夜城依旧是不夜城，繁华更甚，丝毫没有人察觉到那日惊艳的姑娘已经香消玉殒。
　　齐俊就蹲在戏台之上，看着她。
　　说不上为什么，就要看着她。
　　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位倔强的带刺的姑娘，对他还是很温和的。活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走到头了，若是再懵懂，那也只能是装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会死在她前面。
　　却从来没想到会是今日的光景。
　　将死之人，竟然还会为他人之死而流连，本以为早已经心如止水了。
　　这已经是第三日。
　　赵轩枫来过一次。
　　夜蓉绮来过一次。
　　平小安还没看到人，就被云小七喊走了一次……这个算半次。
　　第一次碰到赵轩枫，齐俊淡淡的问：“怎么了？”
　　赵轩枫看着已经凉透的尸体，面色凝重，但仍是相信了云小七的话，不确定的说道：“怕是死不了。”
　　齐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安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自己觉得没有那么累，轻飘飘的，不真实。
　　她看到云小七的脸，哭的一塌糊涂，身上穿的，是与自己一样的衣服。
　　对了，她就是银月。
　　远处站着段清扬，只是远远的站着，看不清样子，但是感觉，那个人就是他。化成灰也是他……
　　银月转身，含泪，只问那雾中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雾中的段清扬很朦胧，看不见表情，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转而又是另外一个梦。
　　是自己还在古墓中的梦。棺椁犹在，身旁还站着一位面瘫君，当时因为太注意棺椁，而忽略了镜中相。此时的自己，更像是置身于一面镜子之中，段清扬依旧是半卧在清水阁。微眯的眼神却是在盯着企图敲开棺椁的他们。
　　安澜从来没有想过得了帛书就回去。
　　她更想要一份完整的过程。
　　比如为什么前面会死掉那么多人。
　　比如为什么自己会穿越。
　　她一直认为，穿越是任务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愤然起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抬头，是段清扬皱紧的眉头。
　　还有隐隐约约的银铃声传来。
　　红铃儿那只系着银铃的小手入了安澜的视线。手中端了一碗药。段清扬接过那碗药，喂向自己。他的左臂臂弯处，还有一颗如红豆般大小的颗粒。
　　这应该就是那日他一刀刺向自己胸口，而后无奈的输血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死亡轮放么？
　　哪又为什么每一个镜头都是段清扬？

　　段清扬微微睁开了眼，不夜城本就不分昼夜，待的时间久了，也就分不清时间了。
　　推门，外面的侍女行礼，略见一名女子安静的一路小跑，应该是报信去了。
　　“不知段公子要去哪？”尾随的侍婢问道。
　　段清扬挑了挑眉，未答。

　　齐俊的火炉已经是烧的一片通红，怕离得近了点燃了花月。齐俊挑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来休息。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齐俊也并没有回头。
　　“怎么，这么快耳朵就不好用了么？”段清扬略带嘲讽。
　　齐俊睁开了微微眯起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清扬公子终归是来了。”
　　“我倒不知，你是在等我。”段清扬挨着他坐了下去。
　　“清扬公子来了，就是说花月姑娘要么快醒了，要么不行了。”齐俊的口气淡淡的的，没有一丝波澜。
　　“那你是希望她死，还是想她活下来？”段清扬依旧是有丝挑衅的看着他。

　　这个问题，问一个将死之人。
　　可以转化一下理解：你是怕死，还是已经准备好了等死。
　　“清扬公子再问多少遍，答案也都是一样的。”齐俊回他道。
　　“嗯？”段清扬略带疑问，“我可是一直以为你十年前年轻气盛，未尝过这极寒之苦，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一眼就望到了自己性命的尽头，才拒绝答应的。”
　　“那现在，清扬公子应该明白了。”齐俊今日的话也特别多了起来。
　　“明白是明白了。”段清扬的眼中扫过一丝敌视，“说真的，我倒是有点嫉妒了。”
　　“我懂。”齐俊应的更简单。
　　段清扬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盯着他那张脸说：“齐俊，你果然惹人厌的很。”
　　笑够了，也坐够了，沉默的也够了，段清扬转身欲走。
　　齐俊却主动开了口：“她要醒了，是么？”
　　段清扬未答，笑了。

　　只是齐俊的脸上，却凝上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