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话 若叶•白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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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有载：生时被人侮辱、欺负、蹂躏的女子，愤恨而死后，化为厉鬼向人索命，因为只剩下一堆骨头，所以会用人皮伪装自己。
（六）
安倍千代的要求说完了。
生性忠厚的安倍昌浩对她的要求并没有多说什么。昌浩是个很随和的人，世间充斥的各种乡野奇谭并不会引起他太大的注意，只是这次在那间破败的寺庙里经历的这件奇怪的事让他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期待他的妹妹千代能为他找出答案，并且将这些付诸于行动。只是……
想到这里，安倍昌浩又一次回忆起那天夜里伊藤千秋所说过的话。索性她并没有做出令他难堪的事，这使昌浩颇为庆幸。特别是当他离开破庙时伊藤千秋神神秘秘的提出他们还会再见面的言语，他就情不自禁地头疼起来。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最后反而得感谢千代子给他这个机会呢。
藤原家离晴明的宅子不远，穿过朱雀大街再往右走不过数十分钟就到了。
下了牛车，安倍千代便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又要下雨了吗？
她眯了眯眼睛，转身便看到昌浩从牛车里露出半边的脸。
“我就不进去了，千代子。我就呆在牛车里等你回来。”一开口，昌浩口中便飘出了白色的雾气，许是真的淋了一夜的雨，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沙哑起来。
千代似乎若有所思，几次想要说出口却又欲言又止。
“看起来你真的是感冒了，实在是不是时候呢。”说出口的话听上去感慨良深。
“你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你和伊藤小姐的再度聚首啊，我想这个时候，她一定在藤原家的某个角落里，看我们的笑话吧？”即使这只是在说笑，却也让原本懒洋洋地躺在牛车里的昌浩炸毛起来。
准确来说，是昌浩单方面的生气，原本就红润的脸色此刻红得都快出血了。
“我……我才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才呆在牛车里的。千代子我是真的不舒服，你看我的声音都哑了不是吗？”说着，他便装出粗声粗气的声音，以博得安倍千代的信任。
看上去真的有模有样了。
“那么，我先进去了，已经病得走不动路的昌浩大人。”千代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外衣，便嘴角轻含着微笑，走进了藤原家的大门。
安倍昌浩看了远去的千代一眼，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来。
嘛，该来的总归要来的，不是吗？
（七）
因为是在水无月，所以藤原家庭院里的花草上沾满了许多雨水。
千代还没走到正厅，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
——“千代大人！”
声音自然是来自庭院。
这是清脆澄澈的女子的声音。早晨沐浴着阳光，一个身着紫色十二单的女子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是藤原家的细叶啊，好久不见了。”她回过头，看向了站在她不远处的女子。
“千代大人怎么有空来藤原家，许久都不曾到土御门拜访，不知昌浩大人可好？”女子眼角含笑，缓缓向她走了过来，她的身后，尾随着几名女侍。
“只是听说藤原二公子有了急症，便过来看看。”千代应声道，“至于昌浩，他自然是好的，有劳三小姐挂念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请跟小女来吧。”
藤原细叶答道，便慢慢招呼着身后的侍女，带她们往另一侧走去。
她的步态轻盈飘逸，走过草叶茂密的地方连雨水也没沾到。
“兄长大人只是受了点惊吓，经过这些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一路行至西苑，千代便听得细叶如此说道。
“那么便看上一看吧，千代既然路经此地，怎可对此事无动于衷。”
“按千代大人所言，兄长大人此次受惊，是因为何故？”
“呵呵。”
千代不置可否，看着细叶微微一笑。“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你家这位哥哥，恐怕是被女鬼缠身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藤原仓所住的地方。千代沿着外廊静静地走上前去，她的身边跟着藤原家的三小姐——藤原细叶。
（八）
临到房门之外，千代也不急着进去，她慢慢跪坐在外廊的走廊上，静静地看着庭外的花草。
细叶也依礼并肩坐下，眼睛虽是怔怔看着千代，身体却扭扭捏捏动个不停。
“请问细叶小姐有何想要说的？”
千代含笑问着对方，却见她半天都不曾开口。
“老实说，细叶也曾觉得哥哥这场惊吓并不是突如其来，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细叶说，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也逐渐颤抖起来。
“怎么说？”千代表示并不会对她所说的事情泄密，细叶才缓缓道来。
“哦，事情是这样的，我有几次总是在哥哥房里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的身影？”
“是的，而且很奇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哦？”
千代正准备听下去，细叶却问道：“不知千代小姐是否知道有关骨女这个名字？”
“骨女……请问你是怎么知道骨女的？”
“我是听人说起这个名字，便记在心里了。”
据说，骨女，是生时被人侮辱、欺负、蹂躏的女子，愤恨而死后，化为厉鬼向人索命，因为只剩下一堆骨头，所以会用人皮伪装自己。
“我还听说，有人曾经见到过骨女，前不久大纳言橘大人，就是因为骨女的原因，所以才暴毙在自己家中的。”
千代对细叶道：“哦，原来你也知道橘君的事情，可惜他并不是死于骨女，而是因为猫祸。”
“猫祸？”细叶有些吃惊，从一开始她就对这件事有极大的疑惑，却不知自己的猜测却是错误的。
“恩，猫祸。”千代应答道，“不过这次是骨女，却是错不了的。”
“难道这骨女要害我兄长大人的命不成？”
“应是不会，不过这样说却也并不为过。只怕是前生造就的孽缘，今生得要偿还罢了。”
“那大人此刻前来，是来收妖的吗？”
安倍千代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银铃挂在门廊上，便起身往大门走去。“如此，我先回去了。至于藤原仓，我想今后不会鬼邪之类的妖魔前来打扰了。”
“可是那个骨女……”
“她早已被人收服，此刻正在一处地方。”
说罢，便坐上牛车往破庙的方向行去。
“嘛，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那骨女不在藤原府中吗？”昌浩依旧耷拉着脑袋，有些模模糊糊地问道。
“藤原府妖气早已散去，我留下银铃作为警示，这几个月鬼物都不会再靠近了。”
“那现在要去哪里？”
“就是你淋雨时所住的寺庙啊。”
（九）
说起来伊藤千秋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美人，即使她的谈吐举止像一个男人，但嗓音还是颇为娇嫩妩媚的。她长着一张包子脸，眼睛圆润如玉，的确是个美人坯子。如果她的穿着能够整洁，行为举止像个姑娘一样有一半温柔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当安倍千代走进寺庙的时候，伊藤千秋正坐在火堆旁边，拿着一只刚烹制好的野鸡在大块朵颐。
——“哎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呢，不知在下可否进来避避雨。”千代推开寺庙的大门，看着外面再一次下起的滂沱大雨说道。
伊藤千秋闻言抬起头来便回答说：“啊，真的下大了呢。不过昨夜才下过的雨，今晚怎么又开始下了呢！这位小姐要是不介意那么坐下来吧，看样子这雨还要下很久，如果冒险赶路的话，就不值得了。”
一阵细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千代的脸色一凛，不一会儿便看见在伊藤千秋不远处堆砌的白骨。
千代越过伊藤千秋，准备往那里走去。
“小姐还是不要过去为好，那堆白骨可是会吃人的。”消灭完手中的鸡腿，千秋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粘在手指上的油渍，咂了咂嘴巴说道。
千代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子，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便接着往那堆白骨走去。
——“其实我只是来还东西的而已。”
“还东西？不会吧，堂堂安倍家的千代大人，到我这小小的寺庙之中只是为了还东西？”
“人皮面具——”
千代闻言从狩衣中拿出一张面具，放在了白骨之上。
“嗯，这的确是那白骨的东西。”
于是，伊藤千秋便回过头，站起身来往寺庙外走去。
她拿了一个药罐，在外面接了一些雨水，便转身走了回来。火堆噼里啪啦作响，整座寺庙里除了火柴燃尽的声音，就只剩下女子哭泣的哀怨之声以及屋外的雨声了。
伊藤千秋自然是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的。
这并不只是错觉，也不可能是对自己的误解。
伊藤千秋很清楚的表示——她也听到了，而且听得非常清楚。
没错，她就是因为女子的哭声才将这堆白骨带回寺庙里来的。
说实在，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而且是做对了的。
骨女并没有迫害伊藤家的二少爷已是万幸，她清楚的知道有关这个女人的故事，也是因为这个故事她才这样做的。
“伊藤千秋是吗，可以叫你千秋吗？”千代听着外面的雨声，直视伊藤的眼睛。“我要见她。”
她若是没有将骨女带回来，那为何刚才还要用药罐去接夜晚的雨水，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从女子哀怨的哭声中脱离出来，不再去追究骨女的事情。
伊藤并没有回答。
“哎呀，真是吓死人了。这生更半夜的，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呢，安倍小姐莫不是听错了吧？”
千秋说道。
千代闻言继续笑了笑，她指着那堆白骨，再次说道：“我要见的人是她，骨女若叶。”
（十）
若叶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骨女，她原本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她生在美浓，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丈夫离开她去成就事业，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的。可惜过了十年，丈夫都没有归来。
她便离开美浓，想去寻找她的夫君。只是天不从人愿，在去寻夫的途中被几个恶棍给糟蹋了，所以被暴尸荒野，变成一堆白骨的。
而如今，她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却总是记挂长年未归的丈夫，如今在藤原家看见了和她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藤原仓，便忍不住化成人形前去相伴，却未曾料到原来当年丈夫早已抛下她，和别的女人成婚。
所以她才变成白骨，吓昏了藤原仓。
说起来也确实好笑，但听起来却又那么悲凉。
骨女，骨女，不过是生前被人糟蹋抛弃的女人罢了。她有怨，有恨，化作厉鬼像别人报复有什么不对？
“若叶，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千代看着那堆白骨化作人形，周围透露出肆意的杀气以及无止尽的怨恨，便挥动手中的摇铃，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若叶闻言嗤之以鼻，她肆意的笑道：“原来是安倍家的人，所谓骨女，根本就是报复世人的妖魔而已。你不收了我，还想要做什么？如今你让我在这里现了原形，却又假惺惺的来这一套，欺弄我是一个无知的小妖吗？不要以为凭一个咒就能束缚雨女便觉得很了不起，等到玉藻前大人回来，平安京就是我们妖怪的天下了！”
“无稽之谈。”千代口中喃喃自语，便见她手心出现一道火光，火焰便往若叶那里窜去，最初能看到若叶的人形，可到最后连她的白骨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半张烧焦了的面具。
“这样便算是结束了吗？若叶终究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伊藤千秋并没有阻止千代用业火烧死若叶的决定，但她对用这种方法来消除一个鬼怪的怨恨却并不赞同。
“有时候如果想要结束一个人的业障，业火重生不过是其中的法门之一而已。”千代含笑不语。
只得听外面传来安倍昌浩大呼小叫的声音。“千代，千代子，不好了，藤原家的二少爷来了！”
正说着，藤原仓大步像这里走来。
“若叶呢，若叶在哪里？安倍大人？”他眼神早已清明，不过此刻看上去格外的焦急。他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紫色的双唇颤抖不已。
“业障已除，应是转世轮回了吧。”千代若有所思的应答道。
“原来我来迟了，来迟了。我来不及跟她说对不起……”
看着仓皇失措离去的藤原仓，伊藤千秋又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说千代你真是狠心呢，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会有机会的，只是时间未到罢了。”
“嘛，世人都说阴阳师过于无情，我看也不过如此。”
“怎么说？”
“有时候身为阴阳师，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千代转过身，往庙门之外走去，还没走到大门之前，天空瞬间晴朗起来。
浓郁而又繁茂的草丛间，夏虫正叽叽喳喳地叫得正欢。
“我说安倍千代小姐……”伊藤千秋用一种小小的、非常低沉的声音说，“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嗯。”
千代望着天上的月色，喃喃自语地应答道。
好长时间，都不曾听得伊藤再说一句话。“啊，就这么结束了……那我之前将那堆白骨偷渡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啊！”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大声呼叫起来。
“这或许就是咒吧，你中了骨女的咒，而我来帮你解咒了。”
“其实……妖怪也好，人也好，都难逃一个情字啊……”
伊藤千秋低声呢喃道，这或许就是人世间最为悲哀的事情吧。
幽蓝色的月光从屋檐的檐角上照了下来，一片清明。
（十一）
“说起来，你听说大纳言橘忠信被害的事了吧？”
“啊。”
“猫妖。”
“嗯。”
“我可以去凑热闹吗？”
“假如有另一个人被猫妖所害的话。”
“撒，请我去土御门住吧……”
本话终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三话 若叶•白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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