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百鬼夜行》言锦心

19、第十话 青坊•孤僧（中）

　　《百鬼夜行》有载：传说是日本流传百鬼夜行中出现的一个妖怪。全身青色的独眼和尚，身材高大，有一双大脚丫，因为走了太多的路，变成了扁平足。原本是寺庙中偷懒的和尚，后来变成了妖怪，死后仍必须敲击木鱼，继续修行。若是有孩童在夕阳下山后，还没回家逗留在山中玩，就会被青坊主抓到洞窟或野寺中教训一番。

　　（六）

　　她们二人坐车前往。
　　没错，是牛车。
　　拉车的自然还是那条大黑牛。
　　夜晚的天空很黑，像是被什么覆盖住一样。
　　弯弯的、细长的下弦月挂在天空中，像是猫的爪子。
　　牛车一路走走停停，一直从朱雀大街向西，穿过阴阳门一直向前，而后便到了西面的二条大街，这一段路千秋是认识的，但一直向西前行，而后又拐过几道弯路，千秋就不怎么认得了。她觉得这就像是在走迷宫一样，一直在原地打着圈子。
　　天上的月亮一直灰朦朦的，偶尔放下一点光来，不一会儿便又被乌云掩盖住了。天空中的颜色一直是灰色，透不出一点亮光来。
　　空气是湿漉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舔着皮肤，滑滑的，却又异常的凉爽。
　　身上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湿湿的。
　　尽管是在冬天，但也不会感觉全身被什么东西捂热才对。但透过帘子吹进来的风却带着湿润的味道，黏在手心里的汗渍湿嗒嗒的，渗透着人的皮肤。

　　夜晚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濡湿的味道，混合着四处哀鸿遍野的鸣叫声，显得异常的怪异。
　　牛车一路往前走行着，速度并不快。
　　车轮碾过沙石的声音，从外面透过帘子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好像走了许久，拉车的黑牛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再也不肯向前行走。
　　千代一直抱着胳膊默不作声。
　　而伊藤千秋则打着哈欠，一直昏昏沉沉的。
　　“怎么回事？“坐在车里的伊藤千秋只觉得身体向前这么轻轻一晃，便感觉整个身体往前倒去。
　　那头黑牛，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不知道呢，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吧……”一直以来都闭目养神的千代，掀开帘子，慢慢地说着。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眯成了一条线。
　　透过帘子，她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偶尔有几只露着牛角的东西走上前来，却始终不敢跨入她布置好的结界之中。
　　千秋感觉手心里的温度格外炽热，就连透过帘幕吹进来的冷风都不曾将它退散。她皱了皱眉，便低声对安倍千代说道：“好像是被一些成群的小妖们阻挡了……”
　　“我知道。”
　　“那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一动也不动呢？”伊藤千秋瞠目结舌地问道。
　　“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这样做。”安倍千代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便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摇铃，系在了帘子的边上，然后便道：“这样就可以了，走吧。”
　　等她说玩，那头大黑牛便叫唤了一声，开始往前走去。
　　“呀，这样便可以了吗？”伊藤千秋问。
　　而千代则回答说：“可以了。我们从这里到所要去的地方，都不会有妖怪拦路了。”
　　“就因为你系在外面的铃铛？”
　　“那是摄魂铃，一般的妖怪们都怕这个。”
　　“噢。”伊藤千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她的心里一直很纳闷。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连路上有妖怪会阻拦都知道。

　　（七）

　　车轮又咕噜噜地转动了，车轴碾过沙土的时候，继续留下脚印。
　　一路上很安静，似乎太过平静了些。
　　一直是那头黑牛在拉车，车子一直发出沉重的声音往前走。
　　偶尔穿梭树林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动静。千秋一直想问，却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夜色早已和黑牛浑然一体，眨眼看上去，像是一辆车子独自在树林中前行。没有人拉，像是被中下了什么咒语一样。
　　夜间的空气像是融入了树叶的清香以及混着泥土的气息，透过半开的帘子钻了进来。
　　千秋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黑牛的背影，好像发现什么。
　　在黑牛的背上，好像有一位穿着唐衣的女子。女子指挥着黑牛向前行走。
　　在黑暗中，女子身上的唐衣好像闪烁着磷光，在黑夜中闪闪烁烁。
　　像是一个美丽的精灵。
　　“啊呀，千代。”
　　伊藤千秋开始说道。
　　“你想说什么？”
　　“会不会有别人，看到前面的那个女子？”
　　“哦，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他们该不会吓一跳吧？”
　　“唔，应该不会。现在我们已经在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了。”
　　“那么，现在到了哪里了呢？”
　　“差不多是居住在京都的妖魔鬼怪的群居地吧。”
　　听千代这么一说，伊藤千秋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抹吃惊的笑容。黑暗之中，显然是不太容易看到的。但是这种感觉，千代已经完全能感受到了。

　　“如果这样，千秋你会怎么做？”
　　安倍千代突然低声问她。
　　“哎，千代子。你可不能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呢，吓唬人可不好。”
　　“你也知道——传说我的母亲不是人类。而我的祖父大人，他的母亲则是一只狐狸……”
　　千代神秘地说道。
　　“够啦，够啦！”伊藤千秋捂着脸头痛地说道，“喂！千代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呀！”
　　伊藤千秋觉得，这样在黑暗中来回转悠着，把她的脑袋都搞晕了。
　　“哈哈！”安倍千代笑了。她悄悄冲伊藤的方向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呐，只是去找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千秋难得粗声粗气。
　　“对，朋友。”
　　“噢啦，能告诉我是谁吗？”
　　千秋耸了耸肩，有些不明白。
　　“应该就是，将那些孩子拐去，不再送回来的那个家伙吧！”
　　安倍千代如是说道，完全没有在意，伊藤千秋早已瞪大了双眼，面部露出惊讶的表情。

　　（八）

　　长吁了一口气，伊藤千秋忍不住叹气说道：“刚才遇见妖物的那会儿，真的好吓人呢！”
　　“是吗？”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跟鬼打交道。如果是妖怪的话，就会有一种紧绷感。”
　　“哦。”
　　“所以之前的一切你就当没看见吧。”
　　“可是，我已经看了呀。”
　　安倍千代对她笑了笑，然后说道：“可是，你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呢？”
　　“因为是妖怪嘛。”
　　“但妖怪也有各种各样的呀。”
　　“比如说你要带我去见得那个？”
　　“嗯。”千代回答道，“既然有为祸人间的，那么便有与人无害的。”
　　“好吧，我明白了。”
　　伊藤千秋想了想之后，然后对安倍千代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你的那位朋友怎么还不出现呢？”
　　千秋难得一次很认真得说道。
　　“嘛，总会遇上的。”
　　“所以，千代。算我求你，别这样深更半夜的带我来这种地方。我有时候会觉得这里的处境并不是你在跟我开玩笑，而是真实的存在。要知道，剥夺一个少女的审美观，可是很不道德的呢……”
　　伊藤千秋看了看四周，感觉周围阴暗了许多，有些结结巴巴地说着。
　　完全是她的一番肺腑之言。
　　“明白啦，千秋桑。下次出门的时候，至少带上一个能抗的住黑暗的男子好了。”
　　安倍千代颇为认真的说道。
　　之后便是好一阵的沉默。
　　车轮一直往前走着，碾过地面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树林中显得更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伊藤才开口对她说道。
　　“千代啊……”
　　她的声音直率而又清晰：“即使你是妖怪，我叶千秋也会跟你在一起的。”
　　“喔。”千代点了点头，然后温和的看向她的眼睛，“我果真没有看错你，千秋桑。”
　　安倍千代只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牛车一直轱辘轱辘地往前走着。
　　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一直往前行走，所以分不清到底是向东还是向西，只觉得车子一路停停走走了好一些时间。
　　“哎，千代。究竟要去哪里啊。”
　　伊藤千秋忍不住问道。
　　“那个地方你并没有去过，所以你不会明白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你不是说，去看你的一个朋友吗？”
　　“可是他住的地方却离我们很远，需要很长的时间。千秋，你稍等一下，待会儿有你的任务。”
　　“说什么任务不任务的，能和你来这一趟我就已经吓得半死了，还要做什么任务。千代子，你该不会是去什么鬼界吧？”
　　“唔，和鬼界并没有差多少，大概快要到了吧……”
　　“什么嘛，净说我听不懂的话。”
　　“其实那些孩子是可以回去的。”
　　安倍千代突然说出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可以回去？”
　　“啊，因为他们并没有被妖怪吃掉，只是被他关了起来而已。”
　　可是，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一去不复返，失去孩子的父母也找寻不到孩童的踪影。这种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可是，他们为何不能回去？”
　　“先别急，千秋。可能是我那位朋友的缘故，他总喜欢教训那些不回家的孩童，这才会让他们滞留在那里的。”
　　“噢。所以，你这次去，是让他将孩子们都放出来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
　　千代回答说。

　　车子停停走走，便再也没有听到车轮黏土的声音了。
　　“喂，千代，你发现了吗？”
　　“发现了什么？”
　　“车子好像不走了呢！”千秋一边说着，一边作势想要掀开帘子。
　　“千秋啊，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被妖怪吓到的准备啊。你之后所见到的，便是你前所未闻的事。就连我，也不可能分身来照顾你……”千代说完，便按住了她掀开帘子的手。
　　黑暗中一片寂静，周围没有任何的声音。
　　“千秋，你可以现在就掀开帘子，但掀开之后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然被什么东西发现了，不光你的姓名不保，我也有可能被别的妖怪看见啊……”
　　千代说完，便松开了千秋的手。
　　“我明白了……”伊藤千秋“咕嘟”一声咽下了唾沫，便掀开了帘子。
　　四周显然是一片灰暗。除了浑然天成的黑，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更不用说是天上的月亮。
　　不论是土地的气息还是树叶的气味，都带有一种混着死去的尸体的味道。
　　在前方的那条黑牛，此刻已经没有了踪影。
　　不远处则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堆白骨，周围遍地淋漓的鲜血，想必是那头黑牛，被什么人活生生地吃了吧。
　　“哎！”
　　千秋在惊讶中忍不住喘了口气，在嘴里这般轻微的叹息了一声。
　　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火焰，火焰是苍白的，偶尔发出银白色的火光，之后便变成的鬼的模样。
　　那是一个长着青色长发的男子，他的舌头长而直，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偶尔露出半边脸来，却发现那半边的脸早已布满了青痕，如同血淋般的爪牙映照在他的脸上，黑暗之中有无数肉眼看不清的东西在互相撕咬着。
　　突然，只见眼前一闪，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人头闪闪烁烁着，长长的舌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撕咬着什么，好像是动物的骨头和内脏。
　　眼前快要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了，千秋放下帘子，脸色苍白。
　　“我……刚才好像看到鬼火在吃东西。”她哆嗦着身体，牙齿似乎在打着圈儿。
　　“唔，我差点忘记了，今夜是百鬼夜行啊。”
　　“那你还让我来……”身子渐渐变暖，伊藤千秋嘟囔着说道。
　　“可是，也只有在今天，我那友人才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样么？”
　　“的确如此。”千代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车外忽然传来了敲牛车的声音。
　　“千代？”
　　千秋压低声音问。
　　“呐，你就当我不在这里，将他引上车来吧。”千代如此叮嘱着。
　　“好吧。”没等她说完，安倍千代便在她的面前消失了。显而易见，是用了咒语。

　　（九）

　　车帘被轻轻掀开了，出现了一张秃顶中年和尚的脸。
　　“咦，怎么是一个人，你是为何来到此地的？”
　　那中年和尚开口说道。
　　千秋压抑心中的不快与不解，想伸手将帘子拉下，可是却又没有办法。她开口说道：“小女子只是路过此地，突然迷失了道路，于是想在这里停泊一刻，没料到会出现这般奇怪的事情……”
　　“哦……”
　　和尚转动着眼珠子，盯着千秋。
　　“那和尚我便带小姐您出去吧，这里太过污秽，污了您的眼睛可就不好了。”
　　那和尚穿着一身青衣，只有一只眼睛。他的身材高大，有一双大脚丫，此刻正赤着足，大咧咧地站在她的眼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这样便先谢过大师了。”
　　那和尚稍微侧了侧头，看向千秋。“怎么会有人味？”
　　“额，我不就是个人吗？”
　　“不，不是你。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想从千秋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我闲逛到此处，迷失了方向，又不想回家，便滞留在此地。如此，便遇见了您……”
　　“好吧，那我便带你离开这里，记得离开之后，要赶紧回家。”
　　和尚慢吞吞地说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自顾自地坐在一边，也没再看千秋一眼。便驱赶着车子，车轮轱辘地再次转动起来，比起刚才，这次却要跑得快很多。

　　等车子行至安全的地方，那和尚脸上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对，不对。人味更浓重了，这车子里不止你一个人……”正说着，他伸手便想要掐住伊藤千秋的脖子。却未曾料到先被人束缚住了。
　　“束缚！青坊！”
　　只听得千代轻轻念咒，那和尚便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十）

　　“呀，是安倍家的人……”那和尚见自己被困住了，却也不恼，只是咳嗽着说道。
　　“真是许久不见了，大脚青坊主。我想当年的约定，您还记得吧……”安倍千代现了形，坐在一边问道。
　　“啊，您是指和安倍晴明大人定下的约定吧，和尚我自然是记得的。”他摸了摸鼻子，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压抑，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那么，就请放那些孩子们回去，约定可以提前结束？”
　　“这是交易？”
　　“你可以当做是交易，也可以当做是安倍家提前将你脱离百鬼之中。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嘛，真是不错的诱惑啊，可是我为何要答应你呢？”
　　“呐，因为偷懒被佛祖罚下尘世的青坊主，我想你也不希望，一辈子赤着脚走路吧？”

　　本话终

　　咳嗽，于是我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