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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四卷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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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潇洒如风尽是空
十年前,郑家灭门。
十年前,于明彦偷龙转凤救下郑擎凤。
十年前,郑家独女亲眼目睹母亲惨死于凶手刀下。
十年前,郑擎凤加入死士训练,开始接触天下最黑暗的地方。
十年前,于真,朱翊钧,成了郑擎凤的师兄,于明彦和张居正则成了她的义父和师长。
五年前,于明彦遇刺重伤,临终前坦白了一切。
五年前,郑擎凤才知道杀了自己母亲和自己的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五年前,郑擎凤才真正清楚她所谓的温暖的家不过是一场无间道的阴谋。
五年前,聆月知风楼重现江湖。
五年前,狂刀琴师初现江湖,便是惹起腥风一片。
十年前,她再次尝到仇恨与不甘。
五年前,她必须接受隐忍与无奈。
现在,她不得不放下。
嘉靖帝一道诏书,镇国公于明彦便着手组建起了聆月知风楼。
嘉靖帝驾崩,隆庆帝即位,这位昏庸无能的皇帝暗中相助,让聆月知风楼成功隐于朝堂之下江湖之中,为厂卫之后的又一暗杀特务情报组织。
那时,平南王虎视眈眈,无奈未成气候。
万历新帝登基,朝纲不稳,庙堂之上风起云涌,几位辅政大臣力挽狂澜,匡扶朝纲,终于将不臣之人多数剿灭,却哪知辅政大臣相继遇害,矛头直指平南王,又经调查,其势力不止限于朝廷,更有江湖高手相助,新皇便派忠心之人潜入江湖,除灭反动之士。
皇帝在朝廷之上铲除平南王暗桩,又在江湖之中捕杀不轨走狗,多少年卧薪尝胆,平外患,安内忧,眼见大权归一,这位羽翼已丰的皇帝不怕平南王反,就怕平南王不反。
原来,自己的母亲是当年聆月知风楼的楼主,也是派到平南王亲信身边的细作,与父亲结合,只为接近敌人。
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忠于平南王的逆臣,郑家一门在很久之前便是平南王一派的中流砥柱之一,甚至不惜杀妻弑女,诈死偷生。
原来,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原来,郑家满门并非贼人所为,而是……自己的父亲……
“凤丫头,是该告诉你那些事的时候了。”于明彦闭眼前,将郑擎凤叫至跟前,一脸愧容地说出了那些比她想象中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
怪不得……怪不得……
记得灭门那夜,她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被杀。
记得救了自己的蒙面男子说道,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因为那时候,母亲这个笨蛋女人已经深爱上了父亲。
记得那男人杀死女子和女孩儿的狠毒阴冷,那把刀,毫不手下留情,一刀毙命的绝情。
“如果我在武学上不是那么有天赋并且肯努力的话,我是不是也死了。”没有任何人会救她,她本就不该存在,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是。”于明彦肯定地应道。那目光太坦荡,太清亮,让人不忍反驳。郑擎凤说得也是事实,因为没有用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本就不该存在。
“那你把聆月知风楼交给我放心吗?”郑擎凤苍白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本来就是给我妹妹和侄女的啊。”白芷玥原名是叫于芷月。
“我懂了,一切为了大明江山。”郑擎凤哪里会不恨!哪里会不怨!但是她只能妥协,因为她不能恨,不能怨。
她可以恨所有人,怨所有人,却不能恨,不能怨这屋子中的人。
这里的人,大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将自己所有都献上祭坛的人。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人,她没有恨的资格。
这里的人,也有从一出生就属于大明江山,是斩不断的血肉相连。她只能服从,只能臣服于那人脚下。
自古以来,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是不恨,是不能恨。
她不能恨这里的人,所以她迁怒了平南王。对于他的人,她下手绝不留情!
义父殇后,郑擎凤安排完聆月知风楼的事物,便踏上了江湖狂凤之旅。这是任务,也是最后的任性。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在她临行前,举着一杯饯行酒,温和笑道:“那么,就好好玩玩吧。”既然郑擎凤想要自由,那他就给他自由,既然郑擎凤想要狂,那他就让她狂去,反正,最后她都会是属于他。
嚣张狂妄,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放荡不羁,她杀人无数,有正有邪,行事诡异,无分善恶,喜怒无常,一切全凭心情做事。
一切都是她前世今生想做却没有做得事。如今得偿所愿不是?
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
谁都不能信,她能信的只有自己的刀。
*
现在她恨吗?她恨得太多,无力再恨,便只能放下,不然,自取灭亡便是她的归宿。
但,放下?真的那么容易吗?郑擎凤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两世为人,她太累。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站在紫禁城最高的楼台之上,年轻的君王睥睨天下。
寒风刺骨,裘狐披风在风中嚣张飞扬,朱翊钧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就那么定定地站在楼台之上,手扶杆栏,目眺远方。
“这是朕的江山。”朱翊钧回首笑谈。
“当然是你的江山,难道这大明改姓郑了,是我郑擎凤的?”郑擎凤抱着刀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嘟囔道。对面是捂着暖炉的于真。
“如果擎凤愿意,擎凤可与朕一同坐拥着盛世江山。”朱翊钧说道,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饭有什么菜一样。
郑擎凤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嗤笑,笑话,这也许是开年以来最大的笑话了,但是她知道,就算是笑话,这笑话从天子口中说出便不能当做笑话来听。她笑了,笑得绚烂,如同盛放的五色月季,随即便将那嘲讽掩藏于笑容之后,无影无踪。
“咳……”于真忍不住咳了一声,披风将他包得紧实,棉衣也穿得极为厚实,他捂紧了暖炉,就差把暖炉装进自己的肚子里一般,“那个,皇上,擎凤,你们不觉得冷也要为我这个恐寒症的病人考虑啊,要是继续站在这里,你们师兄就要香消玉殒,英年早逝了……”
“啊喂,香消玉殒的是女人吧,英年早逝的是男人吧,难道大师兄你是这宫里最常见的某种人,啧啧,我还真是不知道呢。”郑擎凤斜了他一眼。
“男人婆,你大师兄可是堂堂七尺男儿,阅女无数的千花公子,杀敌无数的镇国将军,文能辅国的大学士兵部尚书!”于真和郑擎凤是从小斗嘴斗到大的,两人在这件事上都是半径八两。
“既然如此,朕昨日看到探春园中的梅花正好,不如去赏梅。”朱翊钧依旧当着和事佬,他的温和性格甚至让庆隆帝认为当年立太子的人选是否正确,但是很显然,这个温良的太子,如今依旧温吞的皇帝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那么,我们娇弱的大师兄就请移步吧。”郑擎凤挑眉,扯着于真的衣服跟在朱翊钧身后,恶劣地将他裹得紧紧的披风扯开。
“放手,风灌进去了,很冷啊。”于真忍不住一阵哆嗦。这怕冷是当年替皇帝挡下一个刺客的绝命一掌时留下的后遗症,那时候,那一掌几乎要了他的命,现在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却留下了畏寒的后遗症以及他因为经脉受损再也不能练习高深武学的残酷事实。
“我要先回去了。”冻得牙齿打架的于真早已经告辞回府,亭子里只留下了朱翊钧和郑擎凤两人。
“寒梅傲放,擎凤可是喜欢这样的美景。”朱翊钧端着热茶,口中呵出一口白气,望着那满园梅树说道。
“美丽的东西谁不喜欢。”郑擎凤是个爱吃小点零食的人,小小的梅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粘而不沾,回味更有梅香淡淡,“嗯,我喜欢。”
“不知道和塞北万梅山庄相比,这宫里的梅花是否逊色。”那红的似血,白得如雪的梅花怒放在枝头,美得惨烈。朱翊钧撇过头,笑吟吟地看着郑擎凤。
“我没见过万梅山庄的梅花。”每次去万梅山庄,似乎都不是赏梅的季节。郑擎凤对此有些遗憾,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
“哦,不过万梅山庄庄主人如孤山寒梅。那夜紫禁之巅,可谓是风华绝代。”
“别人也许可以学习西门吹雪的剑术,但是却学不来他的寂寞。”郑擎凤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于弯弯道道她不是自己两个师兄的对手,她只有以不动应万变。
“也许吧。”朱翊钧眯了眯眼,像是打盹的猫儿,大误,是沉眠将醒的龙。他叹息一声。
“他曾经帮过我。”郑擎凤说道,一碟梅花糕已经见底,只留下了些许碎屑,“唔,吃完了……”
“擎凤。”朱翊钧的声音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却让郑擎凤心惊。
郑擎凤笑对着不知想些什么的君王。
“你没发现吗?你总是在下意识的回避那位剑神。”
郑擎凤眨了眨眼。俊朗的男子让郑擎凤打心底发寒。
“当你想要在乎什么的时候,你不是去维护,而是避开。”朱翊钧低低笑了起来,“你从小就这样呢。”
“皇上还真是了解我呢。我还是再叫宫女拿一盘梅花糕吧。”转身,郑擎凤的笑容勉强。
“江湖啊,朕有点儿向往你所在的江湖了。”朱翊钧似笑非笑地说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皇上所处的地方可比江湖更江湖。”郑擎凤恢复如常地说道。
“但这里留不住你,怎么办?”
寒风乍起。
残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