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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挽光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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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吧!”对着相处了五年的男友说完这句话,宁光华转身离去,态度决然,心底,却有落泪的冲动。
年少时,有情饮水饱,能和爱侣十指紧扣,两手相牵,就可以将面包房子通通抛之脑后。走出校门,迈入社会,才发觉,不为五斗米折腰,实在太过困难,这世上,五柳先生依然是异类。
经过街角,听到音像店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低低哼唱: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
有没有荒废
不由得一阵颤抖,靠在路边的墙壁上,想要号啕大哭,却还是没有半滴泪。时至今日,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如果你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我不会阻拦你的幸福,可是,小宁,能不能答应我,要先自爱,才可以去爱人!”
不愧是相恋多年,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尽管自己如此的冷清决裂,他依然苦心相劝。
分手二字,对他说出,万般不舍,可是,内心的依恋却依旧敌不过物化的诱惑。宁光华看着来往行人诧异的目光,连忙站直身子,整理滑落在耳际的几缕散发,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晚间七时,正是城市最为喧嚣的时刻,行人如帜,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得;各式小车,南来北往,穿梭其中;五彩霓虹,让人眩目,城市的夜空,展现的永远是它的繁华和灿烂,一切的萧条和寞落,都掩盖在了这鼎沸的人声、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这流光溢彩的灯火之中。
宁光华将脸紧紧的贴着玻璃窗,看着外面满眼的琳琅,情绪逐渐高涨了起来,过了今夜,这个城市,将完完全全的也属于自己!
车子在南华园停下时,司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面前的这位年轻女子,目光中有些疑惑,有些不屑,更多的,却是羡慕。这里,被同行们称之为富人区,居住在这里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豪绅,可是出入这里的明媚女子,却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说的好听,是红颜知己,若是换作不入耳的话语,那便是一只又一只的金丝雀,想及,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又多了几分讥诮之意!
接触到他的目光,宁光华不由得窘然,这般直接严厉的表情,始终没办法坦然面对。匆匆付了车钱,一路小跑,赶往目的地。
南华园内的小型别墅,房屋构造很是相似,宁光华左转右拐,依然准确无误的到达目的地。
“如果你愿意,我会先帮你在南华园买一套房子!”因为他的这句话,先前已来过数次,只在墙外转圈,已然让自己心动不已。不再是拥挤不堪的杂乱空间,不再是如同监牢般的狭小窗台,不再有三五好友前来,已然无法转身的情形,不必担心每月房东收房租时的敲门声……
宁光华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按了下门铃。
“啪嗒”一声,大门轻轻打开,心中也不禁突的一跳,连忙抚住胸口,平静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慢慢的走上楼梯。
“你来了?”房屋的主人笑着起身,拿过她手中的外套,“先看看房间,满不满意?”
满意,怎会不满意?看着这别致的造型,幽雅的布置,精巧的结构,焕然一新的装饰,宁光华满心的欣喜,转身之后,对着他,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微笑:“你也太奢侈了!”
大厅正中的淡蓝色琉璃吊灯,墙沿的清代仿古大花瓶,卧室内一排名贵化妆品,晒台边紫色藤椅,书房内米黄色真皮沙发,二十多年来,艳羡过,憧憬过,认识不认识的各式名牌产品,看的已经有些晃眼。
“喜欢就好!”他伸手递给她一串钥匙,“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叫司机过来接你!”
“你……不留下来么?”宁光华有些诧异。
他走近她,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笑道:“你好好休息吧!”说完,拿起座椅上的西服外套,走出门外。
宁光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中一动,连忙跑到阳台,恰见他从楼底走出。
“路上小心一点!”俨然妻子的殷殷叮咛。
他抬头,笑着挥了挥手:“进去吧,外面冷,当心着凉!”
外人看来,好一幅恩爱难舍的图画。
一直看着他走出大门外,车子没了影,宁光华才走回房间,看着四周的考究装潢,忍不住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急切的呼吸这梦想中的气息。
良久,却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费力的睁开双眼,走向茶几,看着镂花玻璃上的那串钥匙,新配不久,在灯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宁光华不由得笑了笑。
欲擒故纵,他也不是第一天用这一招,可是,自己依然觉得受用,好歹,他让自己觉得还是被尊重!
卧室内,清一色的淡紫,没有顶灯,那张宽大的有些眩目的双人床边,壁灯闪着温和的光芒,宁光华有些窒息的看着面前这雅致大方的布置,一向都知,他品味甚高,常人与其相比,差之太远,更何况是刚入社会,根基未稳的男友!不对,应该是前任男友才是!
小心翼翼的掀开蚕丝云被,感受这柔软绵缠,长吁了口气,视线,从床头精雕细琢的镂空图案,慢慢移至梳妆镜前的那张紫色檀木椅,最后,停留在墙壁上的那幅鸢尾画。心中不由一下激荡,相恋一周年那一次,他拉着自己去花店,挑的就是浅紫鸢尾和白色铃兰。为了这束花,他特意多接了一份兼职,两人相见时间少之又少,收到花时,喜忧参半。
女子,大都爱花,她也不例外,可是看着男友愈加消瘦的面庞,却是心疼不已。
“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便每天没有花,我也很开心了!”两人俱都出自贫寒,为了让她上大学,家中财力已经消耗殆尽;而他,更是依靠一位不知名的善心人士,才得以避免辍学之危。是啊,两人都没钱,所以,只能寻求最廉价的浪漫,去免费的公园看风景;街边的小店,吃一碗云吞已是奢侈;携手逛夜市,看中的,只能是最便宜的小饰品。不是不曾有过怨言,可是,她爱他,而她也知道,男友,也深爱着自己,于是,还能忍受。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拼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常常在喝着食堂的稀粥时,脑海中憧憬的是未来美丽的生活。
宁光华忍不住起身下床,走近那幅画,看到落款处写着“临摹梵高”字样,不禁讶然,呵,一向只知梵高有幅《向日葵》,却不知他也画过《紫鸢尾》。这小资情调,富贵心怀,看来自己还得慢慢体味。
是夜,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很晚,才累极沉沉睡去。
被电话铃声吵醒时,宁光华侧身看了下时间,已经八点一刻,慌乱不已,连忙起身。
“昨晚睡得好吗?”很有磁性的声音,一向都知道他颇有魅力,若非此刻自己正巧身处这个空间,只怕自己会忽略他已过不惑之年,给他打上满分,而今,已扣除许多分数,徘徊在八十分左右,依然吸引,却增加了太多的额外因素。
“怎么不说话?”一直都听不到回答,那端忍不住又问道。
连忙回过神来,轻声答道:“睡得很好,看我,平生第一次迟到了!”
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我让老刘过来接你!”
赶紧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来吧!”虽已狠下心,可是,与他的关系,却不想那么直接的被人得知。昨夜那名司机赤裸不加掩饰的鄙视眼神,实在是不想再消受。
匆匆洗漱完毕,赶到公司时,已经九时有许,经过的同事,颇有礼貌的和自己打着招呼,宁光华却觉有些异样,太过热情,太过刻意,心中不禁惶然,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办公室走去。
“来了?”温和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坐吧!”
宁光华却不急着坐下:“我先去整理资料!”
“不急!”他笑着说道,“我帮你安排了一位助手,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宁光华不禁苦笑,自己既不是高级管理阶层,亦不是秘书室资历最老的一位,何德何能,还要配备一名助手。
“不用了,这些工作,我自己能搞……定……”看着他的表情转换,宁光华连忙说道,“这样也好,我可以多陪陪你!”
难怪今晨同事的眼光都那么的暧昧!
现代人对许多事情都已麻木,惟有对这种桃色新闻,敏感不已,老总的态度有一丝丝的异动,下属们即刻心知肚明,于是,此后的日子,宁光华越来越清闲。
起初,还颇为开心,但时日久了,却开始空虚悒郁。
“去逛逛街,买买衣服,女孩子家,不都喜欢这些?”他笑着将一张金卡递给她。
逛街购物,不是不喜欢,可是,即便是山珍海味,日日啖食,也会生厌,更何况,整天无所事事,无聊至极,宁光华开始打心眼里佩服那些整天闷在家里的家庭主妇,金丝雀鸟。于是,开始学着打牌,上美容店,买碟,寻求一切可以打发时间的事物。静下心来,依然觉得空虚心慌。
那日,正在街上闲逛,突然遇见行色匆忙的他,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叫住了他。
“小宁?”他看着一身华贵的前任女友,有些黯然,那些难以入耳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宁光华不禁窘然,曾经那般相爱,多多少少有些私心,希望自己留在恋人心中,依旧是当初最美好的形象。
“你去哪,我送你吧!”看他急匆匆的模样,想必又是在赶时间。
“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他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的那栋高楼,“我现在在那里上班了!”
宁光华不由得有些吃惊,那栋楼内,是这座城市中最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听说,能进去的人,个个都是业界的精英。
一直都知道他会出人头地,可惜,那时,自己等不及,贫苦出身,实在是怕死了穷困的日子。
离去前,他忍不住回头问她:“还记得那时玩过的扫雷游戏么?一开始就能扫出一大片的,往往下一次鼠标点中的就是地雷!”说完,又轻声加了句,“要善待自己!”
心乱如麻,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已经不堪。硬生生的将头侧转,看着玻璃橱窗内的那件雪纺纱衣,微微笑道:“我现在过得不知道多好!”说完,才想起,当日自己曾对他说过一句话:真正幸福的人,不会整日将幸福挂在嘴边。
呵,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说罢,他便向前走去,经过自己身侧时,也无半点停顿。
还能奢求什么,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做些什么?当初,是自己一心求去,难道还要他在那头,苦等自己回头么?
晚间,看着身边早已熟睡的身躯,听着他有些浊重的呼吸,宁光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披衣起身,走至窗前,但见月华如水,星辰疏落,如此澄澈的夜空,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个好天气。
微风拂过窗前那几株相思树,叶子瑟瑟抖动,几片花瓣随风飘进阳台。宁光华忍不住俯身,悉数拾起,惆怅黯然,相思树,这般浪漫的名字,可是,所结的果实,却不是相思豆。
良久,又忍不住失笑,怜花惜月,那时的自己,最为不屑,而今,竟然为这几片花瓣感伤不已。
年少时,就被冠以神童称号,一路走来,俱是坦荡通途,高分考进全国最高学府,与其携手的,是法律系的师生公认的高材生,才怀随和,俊逸非凡,二十年来,似乎一切都是这般顺遂。身边好友,俱都羡慕不已。彼时的自己,也是意气风发,骄傲矜持。
出了校门才知,容不得你有半根硬刺,心高气傲,左挑右选,等到身边同学,个个着落安定之后,才开始着急焦虑。第一份工作,做了不到三月,薪资太低,职位太浅,工作太累,种种不满;闲赋几个月,他的微薄工资,俨然已是入不敷出,于是,从市区中心的两居室搬到市郊的单人房,从开阔的阳台到狭窄的窗口,狭小的空间,让自己气闷不已,而他,又整日在外忙碌,她有怨言,他,亦不可能事事顺遂她心意。
想买新衣,等下个月吧;想出去旅行,要先交房租;想吃大餐,手上只有零星碎钱……莫怪乎连元微之都要慨叹“贫贱夫妻百事哀”!
收拾起不满的情绪,四处求职,接到天成通知上班的电话,狂喜不已。起初的日子,兢兢业业,勤快工作,偶尔休息时,和同事闲谈趣事,努力的融入这所谓的白领圈子。却发现,只是外表风光,其实,依旧无法达到梦想中的天堂生活。
听到同事谈论公司的老总,风度翩翩,温柔体贴,和颜悦色,稳重谦和,对结发妻子不离不弃……不由得心向往之,如此难得的优质男子,出场时该是怎样的气度?
那日,第一次见到他,眼神之中,俱是仰慕,可是,也仅仅止与仰慕!
接到调职的通知时,在满间办公室同事的艳羡目光中,敲开18楼的总裁室,目光交错的刹那,她看不出对方眼中的讯息,太过深沉,太过难以捉摸。
每日埋头工作,刻意矜持,偶尔几句关心之语,也是云淡风轻,自以为不动声色,却不了,他也步步为营。
出差随身带着年轻女秘书,任谁都会有所揣测,可他,待自己却如君子,不亲不昵,公私分明。
待一同出行次数增多,手中收到的精致礼物不段叠高,她也逐渐明了对方的心思。但是,依然一步步沦陷,直至今日,成为他的笼中鸟,手中玉!
“青春,很容易就老的,你要努力抓紧他!”一同打牌时认识的林真,诚心相告。
宁光华笑着答道:“我有信心!”
孰料,一语成谶,做他背后红颜三载,人前,正牌傅夫人依旧是他的那位发妻。宁光华见过她几面,虽然依旧气质优雅,可是,怎能敌得过自己的年少芳华。再美艳的花朵,到了凋零的那一刻,都不会太过动人。
于是,内心,开始不甘。外人眼中,自己依旧是他的贴身秘书,贴身是实,秘书二字却只是摆设,收到的眼神目光,依然是暧昧与不屑。
两个月之前,对面的那栋房子,已经易主,28岁的林真悄然退场,粉墨登场的那位女子,不过双十芳华。
青春,果真易逝!你永远被妄图想抓住她的尾巴,能抓住的,只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悄悄停了避孕药物,换成了维生素含片,她知道,自从生完那个弱智女儿之后,傅家女主人执意去放了环,而他,却是很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的!
精心布局,周密计划,终于,医院的体检单上,呈现了阳性反应,怀孕字样,清晰明了。
不必太过刻意提醒,只需在他面前适当的恶心反胃,以他的细微心思,自然马上察觉。
却不料,戏未开锣,已然开场,那日,从小便血压偏低的她,竟然在屋内晕倒,直到他进门才发觉,送去医院,立马得知喜讯。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八点档的滥俗台词借来一用,效果却也同样的戏剧。
“可我想要!”他放柔了声音,“这是我们感情的结晶!”
她在心底暗笑,依然是连续剧的剧本。
终于身份明朗,他向妻子提出离婚,她和家里摊牌。一向固执守旧的父母知道此事后,气得差点脑溢血。
“我们宁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父亲的话语,不是没有伤害,只是,这三年来,宁光华已经百炼成钢。
外人眼中,两人在一起的这出戏,演的轰轰烈烈,她,受尽白眼;他,千夫所指!可是,心底难免会有雀跃,她,最终还是争到了,不是么?
扬眉吐气,出入南华园大门时,自觉已抬头挺胸的有些过头。
“当心肚子里的小孩,都是快要当妈妈的人了,还到处乱跑!”十足宠溺的声音,而今,悉数只说与她听。
“知道了,老公!”这两个字,终于堂堂正正喊出,内心,那种充盈的感觉,是不是可以叫做幸福?
年少时,读《老子》的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知半解,直到那日逛街,不慎从Shopping Center二楼滑倒,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惜,为时已晚!
“你体质原本就虚,现在又一下子小产,要好好调理才是!一两年内,尽量不要再让自己受孕,否则,造成习惯性流产,对你的身体百害无一利!”
听着医生的嘱咐,她神情呆滞,欢喜成空,两人都极为郁闷。尤其是他,更是一脸的阴霾,嘴巴张了张,埋怨的话语差点出口。
“心杰,是我不好,是我错!”宁光华泫然泪下,彻底沦为水做的女子。
“我还年轻,等身体好了,还可以再生一个的!”
“你好好休息吧!”他轻轻拍了拍她额头,帮她盖上丝被,然后走出了卧室。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突然响起当日男友说的那句话:“还记得那时玩过的扫雷游戏么?一开始就能扫出一大片的,往往下一次鼠标点中的就是地雷!”现如今,她恰恰在大好形势下,得意忘形,于是,踩中地雷。
到底是年轻,几周后,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可是,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却在那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小宁,我的领带呢?”
“下次不要随便动我桌上的文件!”
“明天可不可以换些菜式,天天蘑菇炖鸡,总会吃腻的!”
“小宁,你怎么又忘记给花浇水了?”
……
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他从半神状态,彻底沦为凡人;而她在他眼中,也从凤凰蜕变回乌鸦。
彼此都有些生厌了,她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否则这段感情,岌岌可危。
那夜,他喝醉酒回来,抱着宁光华,喃喃说道:“叶子,对不起!”
含糊不清的语句中,宁光华听到了诸如“老天爷”、“惩罚”、“茵茵”的字眼,不禁苦笑。
翌日,她笑着建议:“一起去看看你女儿吧!”
他有些讶异。
“下午刚好要去文华路,到时,我们把茵茵一起接去吃晚饭,到时再给她妈妈送回家不就行了!”
他满眼的心动,笑着颔首。
特意淡妆素服,笑容可掬,前去那个特殊教育学校。
小女生见到父亲的第一眼,满脸喜悦,乐颠颠的跑上前来,但走了不到两步,却又站住,大声说道:“我讨厌爸爸!”
见他神色大变,宁光华连忙上前,把一大包零食递过去:“一会跟爸爸阿姨去吃饭好不好?”
她一把把东西扔了回来:“我讨厌你们,我要妈妈!”
“妈妈今天有事,所以才叫爸爸来接你啊!”
哄了半日,依旧父亲出马摆平,接她去对面的餐厅吃了饭。吃到末尾,公司打来电话,有急件处理。
“家里电话一直不通,可能她母亲正赶来接她!”
她轻声建议:“要不,还是先把她送回学校吧!”他一向不喜欢将女儿带去公司。
于是,将茵茵又放回学校门口。
晚间,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茵茵在天成大厦对面的街道上,被一辆卡车撞倒,送至医院途中,断气死亡。
谁会料到,这样一个安静文气,智力甚浅的小女生,会跟着来到公司!
谁又曾想到,这座城市每天都会发生的交通事故,这一次,偏偏降临到自己身边之人,如此的接近!
他前妻终于卸下所有冷静自持的面具,对着他,恨意逼人,那种凛然的表情,每日入自己梦境。
那日,她从噩梦中醒来,听到身边之人也在低喃:“叶欣!”额头,竟满是冷汗,她伸手轻拂,却被他一把拉过,拥在怀中。
已经许久不曾如此亲密,她的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暖意,却听得他又喊了声“叶子,原谅我”,心凉如水!
风水轮流转,不需要三十年,便已从河东转向河西。
千错万错,她不该提起去看孩子;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建议把孩子独自放在学校门口……
半年后,发现他身体不适时,两人感情,已近冰点,呵,相敬如冰,彼此之间,只剩下客套话和语气助词!
“癌症!”恍如惊天响雷,震得两人惶然恐慌。
所幸当今医学昌明,科技发达,并非所有癌症都是不治之症。更何况,医院的副院长,是他大学同室好友,从安排入院,到床铺病房,都极为顺遂!
“会好的!”安慰他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若他就此离世,已经做惯金丝雀的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展翅高飞?
看着他日渐憔悴,脾气也愈加的反复无常,忍不住询问那位年轻的主治大夫。
“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目前我们怀疑,傅先生的癌细胞,已经通过淋巴系统,转移到大脑……”
一长串的医学术语,她惟独记住了“脑转移瘤”这四个字,回家翻看医书,颓然倒地,手术后,存活一年以上的不到15%,面前的黑体字,俨然一封死亡通知书!
此后,愈加害怕去医院,去他的病房,每次一踏进那个空间,就觉阴森冷凄,恍若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时日无多,于是,那天,对着自己,表情严肃。
分手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如此的轻松,面容是那般的平静无波。宁光华却有些怒意,四年相处的岁月,在他心中,就真的如同舟行水上,风过无痕么?
“我不会在这时丢下你的!”说这句话,大半赌气,小半,说不出原因!
家中双亲,早已失望透顶,父亲只差登报和自己脱离父女关系;一干朋友,早已失去联络……那日,独自醒转,发现,自己身边,竟只剩下他一人!
于是振作精神,为他调理汤水,日日送到病房。
他的朋友,对自己的态度,从此大为改观:“年轻女子之中,你真是难得!”
“宁小姐,能不能说服他动手术!”年轻的医生对着宁光华如是说,“动手术,还有几分希望,要是不动手术,就等于完全放弃,太不珍惜生命了!”
“如果我身无分文,你还会不会喜欢我?”他突然问她。
宁光华登时愣住,当初,之所以放弃男友,不就是因为这万恶的金钱;若他身无分文,自己的回答,只能会是一个“否”字。暗自叹了口气,其实,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可是她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
终于明白,当日想要说服自己,对他,也是有过爱意的,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那一日,在病房外听到他对人倾诉:“我想见她!”
心中凛然,他最想见的,依然不是自己,四年的岁月,放在几十年的感情面前,竟是这般可笑,宁光华站在门外,忽然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得知他答应动手术,已经是他麻醉醒来的第二天。去病房看他,见精神焕发,比手术前,眼睛要明亮太多,闪烁的,都是希望。可惜,这希望,不是自己给予的。
该寻求退路了!宁光华心中暗道。
却悲哀的发现,做了三年多的花瓶,而今,已经落伍太久,偏偏自己又不屑于低声下气,还是被宠坏了啊!
神采不过两日,他重又恢复了沉郁,憔悴的速度,比先前,加快了太多。手术,只不过是一支安慰剂,毫无效果。
彻底绝望后,他吵着要出院,医生也只得由着他。
去医院接他时,原先的那个儒雅男子,已经不成人形,瘦削如柴,面色暗黄,手背,青筋毕露,面目,都有些狰狞了。
“我想下去走走!”他执意不肯坐车,宁光华只得在一旁扶着他。
“房屋的产权已经过户给你!”惟有声音,依旧充满磁性,“过两天,我立一份遗嘱,给你留一笔钱,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让你以后太过吃苦!”
说话间,他忽然眼睛一亮,推开自己,往前方大步跑去。
“叶子!”
转身,不是他前妻,回转头,背影酷似那名叫做叶欣的女子。
宁光华还未来得及苦笑,他已经缓缓倒下。
连忙喊着救命,嘶声力竭,只觉世界末日来临。
凌晨时分,他在病床上离世。离去之前,心心念念的,竟依旧是他的前妻,宁光华的名字,他已全然忘却。
将他骨灰安置好之后,宁光华在家蒙头大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只觉再世为人。
走出门,看见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已然开始飘落,不知不觉间,已经初秋。去年的此刻,她与他,正甜蜜相拥,为即将到来的孩子做着准备,而今,三人之中,独留自己在世。
走过幸福路时,突然看见面前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心中一震,连忙追了上去。
见他走进一家花店,不多时,微笑着手捧一束鲜花走出,脚步轻快,想来,心情应该不错。
依然有紫色鸢尾,却是和情人草一同只是作为陪衬,主角是三朵紫色的郁金香。紫郁金香的花语,代表永不磨灭的爱情,不远处,有位娴雅女子,对着他嫣然轻笑。
在她身边,一家叫做“甜蜜”的西点房刚刚开张,花篮摆满大门口,大红的绸缎迎风飘动,到处,都是一片喜庆,惟有她,失魂落魄,落寞孤寂。
踉踉跄跄回家,只觉安静得有些可怕,于是,电视机,CD机,收音机……凡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她通通打开,依然觉得冷清。
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窗外,收音机里,忽然传来一首老歌曲,声音已有些褪色:
万紫千红人世万千痴痴情浓
耀眼金黄尘俗时刻苦苦追踪
那青与蓝原来是尘世种种抑郁
大千色相幻化彩虹
浮现那天空中
见到天虹云际现出光彩重重
令我忽然明白人生的匆匆
瞬息光华凝满万般千般艳丽
大千色相艳似天虹
还是会消失影踪
轻风吹过就见天虹
影踪被风送
不由得怅然,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花落了,再也无法让它重返枝头,重新绽放一次。
心神悠悠荡荡,恍然忆起,曾经有一个人,是那么深深的爱着自己!曾经有一个人,对着自己,唱着那首《爱你一万年》!曾经有一个人,送了生平第一束紫色鸢尾给自己!……
晚风渐起,吹散一地的落红,窗前的那株相思树,花朵早已凋落,可惜,满树的果实,却没有一颗叫做相思豆!
寒风萧索一旦至,竟得几时保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