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8、【八】又见身无彩凤飞

　　恍然间彷佛是叔大字字清晰的略微坏笑声念出我的名字，温暖柔和的微笑丛丛绽放在我眼前，我竟然有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然而只一瞬间，我便清醒过来，连忙跪下低头不语。王爷见我跪下，语气有些好奇：“你是识字的，本王知道。本王还知道，你还颇有才学。”我暗暗咋惊，不知王爷如何得知，却听王爷道：“本王为万木取的名字，尚且是翻书多次才想到的，不想你却脱口而出。”我心底一凉，更加后悔昨日在万木面前的多嘴。
　　王爷忽然俯身缓缓将我扶起。温热的手掌贴着薄薄衣裳，我可以感到他手心的燥热，我慌忙施礼，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他没有再坚持，只命我站在他身侧看他书写，我心知不妥是不合礼制的，然王爷语气不容置疑，我也只好从命。
　　王爷剑气横生的笔法有些苍凉的意味。他静静书写着李商隐的诗句，将我的名字多次重复的写下。我心中很是慌乱，只装作镇然彬彬研磨。
　　时间流水般缓缓滑落。落阳透过覆着纱帘的窗户，涓涓洒下，带着支离破碎的温度，盈盈然浮在青呈的瓦地上。
　　万木快步走进来，见我与王爷同立桌后愣了一愣，转瞬拜道：“王爷，宫中有旨意传来。”王爷闻此，忙忙搁下手中墨笔，略略整理装束，稳步走了出去。临出宫门时，却又微微驻足，转身望着我，淡然道：“本王的字虽不好，却也认为这几句尚写的不错，就送与你罢。”言毕转身，拂袖而去。
　　我慌忙拜到，口中恭敬道：“奴婢谢王爷赏赐。”心中却是长出一口气，直感谢这皇宫的使者来的真是时候。慢慢起身拿起王爷的那幅字，如帛丝滑的宣纸上彩凤二字比比皆是，环绕着李商隐的《无题》一诗，皆是我的名字⑴。
　　晚膳过后，我被殿中嬷嬷打发去浣衣局取衣服，正逢我心中不快欲外出散心，便应承着忙忙去了。浣衣局在王府东南角，甚是偏僻，我一路快走，无心观看一旁带着衰色的秋菊。
　　及至浣衣局，正待进去，去听到熟悉的声音唤我，连连回头，竟是秋絮满含微笑的望着我。我赶忙上前拉着秋絮的手，秋日萧索，秋絮的手有一些冰冷，我不免有些心疼，忙牵起来走到一边亭中坐下。与秋絮一别也有数日了，秋絮一样是那副简单无二的模样，我心下感然，却只默默执着她手不语。她却是很开心，笑容绽开在脸上，真诚的很是灿烂。想是许妃娘娘待她很好，她的神色满足而开怀。
　　秋絮见到我，傻笑片刻，便又开始絮絮叨叨，一如往前。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脆：“彩凤你现在在王爷殿中啊，真是好差事啊！哇你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呢，我这身许妃娘娘才赏的水菊幽黄暗纹裙都不及你的漂亮哎！”我不由刮刮她的脸，只笑她这样简单。“彩凤呀，你知道不，王爷昨日突然降了林妃娘娘的位份，哦！现在可应该称为芷才人了，不过王爷恩赐，还让住在端合殿。这下可好，府中侧妃只余许妃了呢，”我惊然咂舌，昨日？昨日见到王爷，似乎一直与几位大人在一起，怎么会突然下令降林妃的位份呢？我连忙低低询问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呀！”
　　秋絮见我这样，略微得色，低声道：“昨天呀，许妃娘娘听到这消息也吓得不行，只怕王爷也降罪于她。可是谁知道昨天王爷却宿在了许妃处呀，而且绝口不提降林妃位份的事。娘娘也不敢问，只服侍王爷睡下，王爷只说了一句让娘娘定心，不碍她的事。娘娘也百思不得其解。今晨，娘娘便给我们每人都赏赐了东西，给我的，便是这身衣裳。”
　　我望着秋絮衣裳间微微浮起的幽黄水菊出神，细细思索却不得要领。秋絮还在絮叨：“说起这啊，你知道么，王爷和王妃商讨，定了个规矩。每月初始，三日居在王妃处，在侧妃殿中各两日，每位才人美人处各一日，月余即随王爷自由更选。从年初就开始执行呢。也不知是为什么，王爷这样专宠林妃娘娘。。。”秋絮的声音嗡嗡然地绕在我耳边，我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王府这些年一直是王爷自己决定哪位妃嫔侍候，怎么突然定下这个规矩，况且还是与王妃商讨，王妃这些年从不管王爷的内宠安排，而且王爷纵然尊崇王妃，定然不也是因着王妃不高兴而这样做。正如秋絮所言，王爷这般爱怜林妃，到底是何故倏地就降了林妃位份，既然不让林妃迁往西厢，还留在与阳荀殿临近的端合殿，看来王爷还是心有戚戚，只是林妃到底犯了什么错呢？还有焉美人，她可是王爷爱重之下第二人，却倏然失宠时至今日。然王爷此番规定，从明年初开始执行，那么还有名分的焉美人不就又是得宠了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总有个隐隐的念头，觉得与近些日子频频来访的几位大人有关。
　　天色渐晚，晚阳已然坠落到天边，倏然不见，只留下脉脉红晕尚在映照它的到来。秋絮忽的站起身，急急道：“哎呀，我来取衣服的！这误了时辰这么晚回去，嬷嬷要说我的！”我惶然忆起我的任务，连忙同她去浣衣局取衣服，急急分别，再无他话。
　　阳荀殿终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只是近日，众人都得闲不复往前的匆忙。王爷自那日宫中传召入宫，一连十多日未曾归来。听嬷嬷们念叨，彷佛是宫中出了什么事，王爷和百官均日日在宫中侯着。我的任务原本就是侍奉王爷写作的答应，王爷既不在，便也没有我什么事了。万木一向跟随王爷身边，此次王爷入宫便也带了万木去。阳荀殿一下少了主心宫人，众人都有些偷懒的意味，更是无人关注起初入阳荀殿的我。我便也得闲时时外出来到我与叔大相会的亭中小坐。叔大却是同王爷一样，十多日不曾到来了。
　　转眼秋日萧索的落叶纷纷化作护花泥，深深埋进层层岩土中，化作不见。冬季凛冽的寒风飒飒的吹落最后一片挣扎着的叶片，翩翩然旋转，不甘得飞落下来。莲花池边簌簌的光洁树干支支昂然，迎着入骨寒冬昂首等待新春的降临。有猛烈的风钻入我的衣袖，我恍然惊觉自己的纤纤手指已被冻得通红。我茫然四顾，一个半月了啊！王爷依旧在宫中侍疾，叔大依旧杳无音讯。
　　及至房中，换上夹层毛角的厚厚丝红刺梅坎肩，方觉得有些暖意了。万木十日前回府中为王爷取冬衣时向王妃禀告，我们众人皆被王妃招至崇禧殿。万木方才宣布王爷的旨意。原来皇上病重，急急招王爷前去侍疾，众官员皆日日前往宫中侍奉。王爷久不在王府，生怕王妃一人管理众宫人吃力，便叫万木回来赐予许妃协理王府大权。万木宣读完忙忙取了冬衣便又一次入宫去了。然许妃却在这逐渐阴冷的天色中生起一场大病。
　　我坐在屋里看着六春送我的银杏花角钉出神，门外却突然有熙熙攘攘的闹嚷声。有丫鬟互相告知的喜声：“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我慌然推门出去，正遇上王爷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入殿中。王爷闻声抬头牢牢看向我，我才发现王妃等一干妃嫔婢女皆陪在王爷身边。心中暗道不好，忙忙跪下，同一众宫人一同拜贺。王爷的声音很是疲惫，只叫我们起身，便进入了主宫中。王妃等人也随行进去。我稍稍吁气，缓缓起身，万木却匆匆跑来忙忙把我推进我屋内。
　　我尚不知怎么，万木已经开始说话，语气焦急而不安：“这次进宫，王爷很是不开心，你要多多开解王爷。王爷很不容易的。。。”我听得这话不对，忙打断道：“什么叫我开解？王爷人中之龙，怎是我小小婢女可以开解的！”他见我有些恼，自知失言，转口道：“我的意思是，王爷写字时你小心侍奉嘛！”万木在我还要开口时急急出门，强风忽的灌了进来，直击到我愣然的面庞上。
　　我愈想愈加不安，晚膳都没有吃进什么。只躲在房间不愿出去，万木去传话进来，叫我晚膳过后一个时辰进主宫奉茶。我心中很是不忿，我只是侍候笔墨的答应，叫我前去奉茶这算什么由头！却禁不住万木再三叮嘱，只得略略收拾装束，端起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徐徐向主宫走去。
　　尚未来到门前，只听见有沉寂寂的声音：“回王爷，臣认为徐大人此言有理。王爷此次入宫虽有委屈，却绝对是有利无蔽。”叔大！我一下子愣然。叔大沉寂寂的嗓音我绝对不会听错，一时间，他沉默的神色，凛然的模样，嘴角扬起的微笑都在我眼前如同流水缓缓划过。我愣然驻足宫门口，一时忘了前进。
　　万木急急的身影很快凑到我面前，焦躁道：“你在干嘛啊！还不快端进去！”我赌气似得忙把茶递到他手中，转身就欲走。我不愿叔大看见我这样进去为王爷斟茶，如此奉承，我只觉得难受，更不愿让叔大看到。
　　然而万木却一把把我拉了回去，带着恨恨声道：“王爷亲自说的，令你进去为王爷及大人们斟茶，怎的？你还得违背王爷指令？”他越说越是气愤，只连连推我，我挣开不得，只得整理好面容，端着茶姗姗走了进去。王爷正与大臣们一番玩笑，俱是开颜的模样。见我端茶进入，王爷带着笑容若有似无的望着我。大臣们见王爷如此，俱是将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眼角的余光可以瞥见叔大清简的身影，随着我的进入，他微微一震，笑声旋即干涩，看着我的目光也逐渐深沉。

作者有话说

　　注：⑴含着彩凤名字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句乃出自李商隐《无题》一诗，原诗为：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