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6、【六】尘心未尽愿无虑

　　叔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躬身作揖神色不卑不亢道：“臣一时被王爷府中美景吸引，随意行走不想却迷了路，恰逢这位姑娘经过，臣于是询问道路。”叔大的声音有一种安心的力量，我闻言心头的不安也下去了好几分。
　　“如此罢了，只是张大人令本王一番好找。”王爷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悲喜，“张大人原是爱菊之人哪，倒是与本王不谋而合。”我低低垂首不敢抬头，只看到面前王爷乳黄色镶灿红宝石的靴子，以及陀罗紫色衣垂下鸦黑色的官靴。“退下罢。”这话定是对我说的了，我于是叩首立起，依旧垂首慢慢退去。 “慢！”王爷倏然开口，声音却有一丝探寻，“抬起头来。”
　　紧张与忧心满满溢着我的心，我只得抬头，低下眼帘不敢正视王爷。“哦，是你呀。”王爷忽然带着笑意道。我心中又惊又惧，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王爷问话又不可不答，只得恭谨道： “是。”忽的四下沉寂，我抬起眼眸悄悄的看，却正遇上王爷满是笑意的眸子。
　　“王爷，张大人已经寻到，不如我们还是？”有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这沉默。“徐大人说的是，请王爷先行。”叔大彷佛有一丝焦灼，忙跟着老大人道，声音都不恰刚才的镇定。王爷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与老大人互相承让一番，徐徐而去。我即将跳出的心扑腾扑腾的落回心腔。趁着无人注意到，忙看向叔大。叔大依旧是恭敬垂首让王爷先行的姿态，转而望着我，却悄无声息的笑了。
　　王爷一行人已然走远，叔大也不能久留，抬脚走前行至我面前，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二更时分，愿与姑娘一聚”说罢匆匆走掉，不再回顾。
　　刹然只剩我一人静静站立在丛丛菊花盛开的阴影中，恍然间，红了脸颊。
　　我默默品味叔大留给我的那句话。二更时分难道叔大还在王府之内，然若此定然是与二位大人和王爷商讨事情，又怎么肯定能从王爷身边走开，他怎的这么确定我就可以抽身与他一聚呢，他原是不知我的品级与差事啊。二更时分一聚，莫非还是在这片菊花林的空地中，或者是。。。我忽的想到他星然焰翠的眸子，不自觉笑了。
　　静静伫立片刻，抬头望向已然有偏西轨迹的阳光。心头又浮起王妃交代的差事，不禁再次蹙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赶忙回崇禧殿收拾一番。王妃忽然安排我去王爷身边当差，我虽是不明了为何，却见王爷方才的神色，心便狠狠的坠了下去。
　　崇禧殿一片安宁，四处静悄悄的。我溜溜得回到房中，六春却不在。于是黯然收拾衣裳，卷起包裹，正欲离去，六春却推门进来了。她不像晌午时的漠然，看着我的眼睛却依旧是淡淡的。“王爷身边的宫人自是好差事，彩凤你好福气。”她的笑容有一丝疏离。其实我昨日才来，不过夜半闲话几许，与她不算交心。然而她这样礼遇的说法，我还是有一些感然的。崇禧殿上下宫人对我都一番嗤之以鼻的态度，我明白自己这次是出彩的过了，六春面上虽然有掩不住的疏离，至少还没有对我横眉怒视，已然很好了。
　　我于是含着真心的微笑道：“彩凤只感念王妃眷顾，然没有与六春你一同服侍王妃，终是遗憾。”她闻言有些自嘲的笑笑：“我七岁便入府了，如今在王妃身边当差也已十年了，却还从未见过彩凤你这样的好福气的人。”她似乎有些自伤身世，一时我亦无言，只看着窗外流霞默默出神。
　　直到墨兰推门，我与六春才醒悟过来。六春见是墨兰，忙忙做礼，我疑惑墨兰不过是长丫鬟，身份而言与我们俱是平等，纵然品级颇高，也不至于六春如此的恭敬。然思绪很快便被墨兰拉回，“彩凤，现去阳荀殿当差罢。衣服等均不用带，王爷身边的宫人装束与我们不同的。”她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王妃令我转告你一句话。”她的眼眸深深的望着我，“彩凤此来多辗转，闲言碎语总是不免，彩凤你要好自为之，恭谨处事。”
　　王妃鹅黄边绣青叶纱裙翩跹的飞舞在我的眼前，我恍惚看见王妃宁泊的眼神。我心下感动，忙道：“彩凤谨遵王妃教导。”墨兰见我如此，不再多语，就欲带我前往阳荀殿。倒是六春忽然开口：“墨兰姐姐，可否等一下罢，我与彩凤说句话。”她的声音怯生生得，叫人不忍拒绝。墨兰不言，只是轻轻走出屋外。
　　六春拉着我的衣袖，从怀中掏出一支褪了色颇古旧的银杏花角钉：“这只角钉是我第一次做错事，王妃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赏赐给我的，王爷殿中的宫人都有几番自恃的高清，你若是挨骂了，希望这只角钉能陪你左右。”泛着银红色的角钉边攘已经褪去了杏花的鹅红，想是六春经常抚摸而致。我不知六春是何用意，只是六春一片好心，我也不愿拒绝：“那么，多谢你了。”我深深垂首，表达自己的谢意。六春却坐到了床边，扭着头不看我。
　　裕王府极大，规制皆是按照皇宫所致，只是比起皇宫的富丽堂皇和大气辉煌，王府没有那么大罢了。然而在我眼中，这王府却也如同深宫，像是一双手紧紧抑着喉头，无从释放。焕液湖亦然是仿制皇宫内太液湖所制，汪汪明镜般的湖水随着柔风轻轻的波动，不时有几丝涟漪悄悄然转而不见。王爷的阳荀殿便是坐落在焕液湖旁，殿门正对着丛丛婀娜的柳枝，湖面的水漾便透过这柳枝的抚慰缓缓飘进殿中。
　　墨兰引我来到阳荀殿，便不再前行，只将我交给等待的小厮。这小厮煞是眼熟，我略略思索，竟是那日在崇禧殿撞倒我的小厮。他见我似乎有生气的眉目，忙憨实一笑，搔搔头道：“你是彩凤？那天撞到你，别在意，原是王爷这有急事，我才这般莽撞。”我不好表现出不满，又是初来乍到，怎可给他脸色，于是也温和笑道：“不碍的，你是王爷身边的宫人？”“那当然。”他一边引我进去，一般说：“我是王爷身边的陪侍，王爷殿中一干事情都由我负责，彩凤你既是王妃娘娘开口让你当答应，那你就认真做好吧。”他见我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道：“别担心，我们王爷最是性情中人，你认真干活，王爷必不会责怪你的。”
　　我暗暗笑他这般简单，怎当得起一殿的总管，却忽而留下心思。他既是王爷身边的人，那品级定然很高，我只是小小一名婢女，纵然是王妃开口让我侍奉王爷，也不至于让他亲自来引，看他模样，似乎对我煞是有礼，我不由心中一沉，难道这是王爷的意思。又暗暗压下这想法，我这般低贱的婢女，岂是王爷会开口照顾的人，不禁笑自己抬举自己了。
　　“我叫万木，是王爷为我取得名，”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王爷说取自，取自，哎叫什么来着！”“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木风入衣。取自李颀《琴歌》。⑴”脱口而出的话语令我自己都着了惊，万木更是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瞅着我：“对对对，就是这个，彩凤你厉害啊！”
　　我看着他着惊的神色，真想拍自己一巴掌，这样慌慌忙忙的就说出不该说的话！临行前墨兰深深的眼眸浮上心头，我暗悔失言，直怨自己的鲁莽。他却开心的模样：“彩凤你懂诗书啊！那王爷可找到。。。”话语未落，我们已行至一间旁宫，门板都是用上好红杉木所制。他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彩凤你就住这吧，阳荀殿的宫人，”他撇撇我的衣裳，“有着自己的一套装束，与其他宫人不一，衣赏我随后差人给你送过来，你重新梳洗一下。今日王爷会客大臣，兴许是不会练字了，你就在这儿歇息罢。”
　　心中疑虑彷佛涌起的水泽层层将我淹没，我急忙拽住他欲离去的衣袖，迫着他眼睛道：“我只是卑微女婢，怎么能住起这么装饰华丽的屋子！”他急急挣扎，却被我拉紧不放：“王爷下令。。。哎呀不是，哎！你是王妃派来时候王爷的答应，自是与寻常宫人不同，再说了，王爷身边的答应可是要侍候王爷笔墨的，这屋子原是存古籍的，现在尚有许多书籍在此，你多读读，不也好嘛！”他不给我再次声问的时间，急急脱离而去。
　　我有些羞恼的跺跺脚，却也无可奈何。阳荀殿中不时有来去的宫人，看我的目光都像是针刺般，我只得推开门进了屋子。万木说的不差，这确是存放书籍的，应该是后来又挪了地方重新翻修了的，门边尚有未曾挪动的书架，彷佛有些年头了。我张环四周，明亮的屋子弥散着一股清丽的香气，仿佛不太真实。雕栏刺刻葱花窗斜斜的开着边，映着傍晚熏黄色的天际非常美丽。窗边有一檀木制的装淑台，小巧的木阁中竟然有满满的首饰，明晃晃炫眼睛。
　　我更加急躁，只愿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心中明白无处可逃，只得赌气般躺到床铺上，连屋门打开宫人给我送来衣裳，都不曾起身。我的思绪乱乱的盈满头脑，心中彷佛堵着一块大石，压得我沉沉无语。
　　夕阳渐渐消散，墨色的天空挂起了不甚明亮的月亮，我望着时而被云朵遮住的月光，竟有了一丝睡意。朦胧之间，恍然忆起叔大。二更！
　　匆匆起身，不及梳洗，便一径出了阳荀殿。没有了明亮月光的指点，小路有些坎坷，我仔细辨别，心愈加焦急，却走的越是缓慢。抬首，却见叔大纤长的身影已经在亭中，他依旧是一袭官服，紫黑色的衣间系着腰带，映衬着他略微消瘦的身影，愈加叫我沉沦。

作者有话说

　　注：⑴选自李颀《琴歌》：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木风入衣。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清淮奉使千馀里，敢告云山从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