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5、【五】忽生变故心下凉

　　纵然隔着毛饰坎肩，我也可以感觉到王爷手的温度，贴着我的腰，暖和的好像要融化了一般，身体的温度骤然上升，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眸，看他略带戏谑的微笑。墨黑的眼眸镶在他斜斜入鬓的丹凤眼中，微笑的脸庞有春风般温和的柔度。
　　我在干什么啊！我忽的惊起，忙忙站起身来，推开他欲扶我的手，稳稳跪下叩首道：“参见王爷！”额头碰在碧玉瓦上有冰凉的触感，后背却已是一片微凉，我心下更是湛凉。初到王妃殿中侍候，就这样冲撞了王爷，只怕我。。。我还在略带悲凉的想着，已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起来罢。”王妃的声音听起来柔和而温情，与花园中冷清的语气大是不同。我闻声起身却不敢抬头，忙忙退至门边。却是刚才冲撞我的小厮嗫嗫开口道：“王爷，奴才来报，徐大人携高大人，张大人来访，现已在阳荀殿主宫等候。”说罢呈上烫金拜帖。
　　我微嘘一口气，微微抬头，却见王爷只着一身寝衣微微皱眉在看小厮呈上的拜帖。脸颊发热，我复又低下头，王爷居然只着一身寝衣！那适才他托住我，身体相接，居然只隔薄薄寝衣！我心下很是羞涩，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气恼，一时怔忪站立默默出神。
　　王妃温然的语气彦彦响起：“王爷不如先行更衣，再去会见众大人。”见王爷颔首，王妃急急上前扶着王爷欲往后殿去，却突然回头望着我温言道：“李彩凤是吧，过来给王爷更衣。”
　　话语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呆滞了一瞬间，才明白王妃所言，王妃一行人已随着王爷进入后殿，六春忙推了我一把：“快去啊彩凤！”我赶忙跟随上去，心中却缕不清思绪，我这般下等宫人，怎么能近身侍候王爷。
　　到了后殿，我才敢抬头，王妃已然装束完毕，身着银红色刺鈡柳叶缎袄，下着鹅黄边绣青叶纱裙，袅袅婷婷立在屏风旁，双目包含温情望向正在更衣的王爷，九环绕凤髻光洁而齐整，并未佩饰玉簪，只在鬓旁钉一朵雪青暗银角花，整个人在银色调的镶镀下显得神圣而遥远，似乎不可触及般圣洁。我暗暗咂舌，王妃竟是如此端庄秀美的人儿。而王爷却一直蹙着眉望着那份拜帖，并不曾回应王妃神情的注目。
　　我尚在愣然中，王妃身边的丫鬟惜春已经给我分配了任务。一番功夫下来，王爷终于装束得当，也不用早膳便前往阳荀殿。我们一行丫鬟均立身站在屏风边恭送王爷，王爷急急走出去，却在经过我的时候微微驻足，我愈发低头，只不愿生事。
　　经过上午的事，王妃便不曾练习书法。我与六春得空坐在屋内休息。六春一直愣愣的发呆，在我数声轻唤后方才回答道：“我也不知晓王爷昨日宿在崇禧殿，娘娘也许下午还要练字，我们还是稍事休息准备好下午的活罢。”一番话把欲询问的我堵在外边，不得要领。我见她并不愿说，只好作罢，便回到我的床铺上休息。
　　今日之事本不算什么，然则王爷忽然从内殿出来托住倒下的我，又只着寝衣，临走时还在我面前驻足。这些恐怕会成为府间下人们排遣我的缘由。王妃忽的挑我到崇禧殿侍候，且是侍候笔墨这等近差，不知是何用意。今日之事不知王妃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刻意出挑，然而又令我近身侍候王爷更衣，这等近差可是宫人中的上等丫鬟才有的。这几日的疑惑纠缠在我脑中，浑浑噩噩令我很是苦恼。如今住处在王妃宫中，想必秋絮也无法前来找我。她那总是有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总比我孤身什么都不知要好多了罢。
　　午膳时分，惜春来我房中，带来了王妃的旨意。我跟随惜春来到王妃内殿，王妃正在刻春雕栏窗前默默出神。直到我拜倒在地，王妃方才转身坐在了贵妃椅上。“起来罢。”声音不复上午时的温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压抑感觉，我忙忙站起，低头恭敬状。沉默良久，我的心一直提在胸口，却始终不闻王妃再开口。
　　直到惜春出声提醒，王妃才道：“从今往后，到王爷宫中做答应罢。”答应是奴才中的一个品级，在王府书房中即是负责王爷的纸墨笔砚，是很好的活，月例又高又轻松，而且女婢为答应是很容易受到王爷注目从而一跃脱身便凤凰的。我不意王妃竟会这样安排，一瞬间的呆滞后，忙跪倒叩首请求道：“能在娘娘处侍候，已是彩凤福分，彩凤不敢奢求，求娘娘让彩凤在娘娘殿中侍候。”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似乎不真实，但是我此时的心情真的是落到了极点。才调至王妃处不满一日，就又调去王爷处侍候，我明白这样的荣华不是我一个小小才入王府的婢女可以承受的。府中下人间将对我进行何样的排斥和抵触，人言可畏啊。我本不想出挑，只愿默默服侍主子们，满了年龄打发我出去罢了。然而今日之事，哎，我只有在心底哀哀祈求。
　　王妃却不给我二次求拜的机会，转过脸去，语气却微带怜惜：“就这样罢，惜春，带她出去罢。”
　　我懊恼的心情遍布了脸色，王妃宫中的下人本就与我不熟悉，见我如此幸运能到王爷处侍候，均是又羡又妒，我行至何处都有丫鬟小厮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实在有些生气了，便径直出了崇禧殿来到莲花池边出气。幸喜一路未曾遇到他人，使我不用一直看别人嫉妒不屑的眼神。
　　莲花池中稀稀疏疏的莲叶都在十月的微凉中凋落了生机，偶有几多芬芳也是开败了的神色。我注目其中，心下更是难过。然则莲花池虽缺少了莲花的映衬，周边却遍布盛开的秋菊，莹黄色柔软入心的菊花瓣袅袅的萦绕在莲花池水漾的波澜中，煞是美丽。我一时观入凝神，倒是少了几许不开心的心思。
　　我沿着秋菊盛开的茂密丛丛行至盛花亭，看着亭中清凉端立的石台，倏然，就忆起了叔大。“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含笑念出这首含着我名字的诗句，忆起那日他的模样，他的笑容，我不禁喜上心头。触手升温的玉榄柱彷佛还是那日我依靠的温度，他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却有些不真切的灿烂。
　　有笑声传来，爽朗甚无心事一般。闻声瞧去看得并不真切，彷佛是几名官员模样的人在莲花池边。我赶忙悄无声息的蹲了下来，躲在丛丛的菊花之后，悄悄地觑。忽然一只手捂到我嘴上，我唬了一跳，出声却已被牢牢捂着，我怔然间欲要挣扎，却被反手生生抑住。惊讶之余我动弹不得，却有温热气息盈盈浮在我耳边。
　　“得罪了姑娘。”声音冷漠而空洞，只是我依旧听了出来！叔大！我不再挣扎，脑海中忆起他的笑容，只愣愣的不知是何情景，他见我不再动，正准备拉我起来，却忽的停手，慢慢放开了我。
　　我一扭身，依旧是蹲着，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的面色却满是惊讶，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嘴巴微微张开，衬着他亦蹲下笨拙的身子有些好笑。“怎么是你！你在这？”他悄声问道，不复刚才的冷漠，微微前探的身子有着几许探索的味道。我把不满全部释放出来，然则却也是悄然道：“怎么不能是我！你干嘛啊！”我知道我这番话多有无礼，却也想不了那么多，只瞪着他做生气状。
　　他没有回答，微微起身透过花丛去觑，发觉无人发现便又蹲下，拉起我手转身慢慢蹭出去，我跟在其后，蹲着身弓腰前行。悄然行至一处空地，他观察左右，方起身笑笑的看着我。“在下冒犯姑娘了，在此赔罪，还愿姑娘不要生气。”是道歉的话，却是笑眯眯的语气。“先生此番鬼祟，作何？”我却不领情依旧板着脸道，他扑扑衣边扬起的些许灰尘，慢悠悠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⑴叔大赏花罢了。”我见他避而不谈，浅笑道：“先生好怡情。只不知先生此时是何官职？”我换了语气，略有些冰凉：“只怕先生方才，是将奴婢误以为偷听王爷议事者罢。”他神色慢慢凝起，望着我也没有了笑意：“在心多心了，还望姑娘海涵。”说罢即欲离去。
　　我懊恼自己的语气怎的这般尖刻，却也不愿拦他。反倒是他，走出两步又回到我身边，作揖道：“叔大总是冲撞了姑娘，秋菊盛开，叔大却也是赏花之人。”他的眼神牢牢驻在我眼中，迫的我也无从避开：“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⑵元稹感慨秋菊之后无花再盛，因而爱菊，奴婢倒认为菊花品行乃花中独一。”他微微有些讶然，不意我忽的转开话题与他品诗，然而一瞬的怔忪，便笑道：“姑娘好才情，只是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只怕也是孤高所致⑶。”
　　他随意的品味却刚好说道我的心上，我一时无言，只默默品味这孤高的“悠然”，他见我沉默，也不再说话，望向弥漫无尽的秋菊，似是出神。想必叔大也是王爷身旁的人，不知官职如何，只是看今日情形，或许叔大并不是与王爷商谈密事的要员，方才在他们议事时不在跟前。然而今日王爷拿着拜帖似乎很是重视，也许这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如果很是机密，又怎么会选在这空阔不设防的莲花池旁。叔大此人又是何身份。脑中已经被这些琐碎没有由头的问题牢牢纠缠，又想起他孤高的言论。我心中暗暗较劲，不愿承认他说的有理。一番心思动来，却被生生打断。
　　“什么人！”有小厮的高亢叫声响起，我与叔大俱唬了一跳。转眼望去，竟是王爷与两位官服模样的人驻在前方。我忙忙拜倒，心中害怕极了。

作者有话说

　　注：⑴选自唐代元稹《菊花》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⑵选自唐代黄巢《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⑶选自东晋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