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51、【五十一】三人成虎恐多言

　　秋絮今日所穿的宫装乃是当日许妃所赐的一身，其中腰带更是独独只有一个。她曾经来我殿中时还向我说起此腰带，我与六春都看过。如今景王手中握着的那条，定是秋絮的无疑。我不禁大惊失色，只欲呼出声来。
　　景王闻得我的变化，面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他起身向皇帝恭敬道：“禀父皇，儿臣有些醉意了，欲沿着太液湖走走，消消醉气，还请父皇同意。”皇帝带着笑意道：“你母妃大喜，你也这么没规矩！罢了，去吧，小心点着，可别给朕生事！”靖妃亦是带着宠溺微笑，旋即低头与皇帝又叙私话。
　　景王施礼，便转身向席外走去。他懒懒转头，似是无意的望我一眼，轻扬睫毛，甚是艳绝。他转身扬起的衣角有蹁跹的光彩，映在墨色沉沉中，似是佳人一般。我不由对心中闪过的念头一阵摒斥，转过身向六春示意。
　　六春抬手为我斟酒，上好的佳酿却不甚洒在我的衣抉，我惊呼一声，引来王爷急急的关注。我温婉一笑，柔声道：“王爷，不碍的。臣妾去换一件就来。”王爷执着我的手，低声道：“去去就来，宫中不安慰，本王不放心的。”我柔柔一笑，道：“臣妾遵命。王爷不妨好生用膳罢。”王爷笑笑，脸上却写满了担忧，看着我离去的目光柔腻极了。
　　夏日的夜晚，有微风拂面，吹起层层涟漪的太液湖面荡着微扬的光芒，如同深渊一般神秘诱人。我顺着太液湖徐徐行走，水气扑在面上，清凉的柔和。六春在一旁扶着我的手，脸上亦是担忧之色。我笑着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必担心。本宫自有分寸的。”
　　“美人果然心思缜密，本王可是欣赏的很呢。”景王懒散的声音从一处花木丛中传来，他站立在其中，墨色衣衫被鲜艳花朵映衬着，更显幽深。景王背着手，带着笑意望着我，脚下一条素色繁花腰带无精打采的倒在地上。
　　我上前施礼，谦和道：“见过景王。景王以腰带相携，引贱妾来此处，想必是有话相商罢了。贱妾愚钝，却也知道姐妹情深，不若景王，孤身一人，早已忘记何是兄弟了罢。”我这番话无礼极了，一旁的六春都不由变了面色，景王却依旧笑意连连。他拍掌答道：“早听说王兄得了一能说会道、知书达理得天仙美人，小王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真是令人毕生难忘啊。”
　　他笑意促狭无礼，微眯着的眼睛充满了戏弄。我不由沉下心，冷冷道：“王爷引贱妾到这里，不只是为了夸赞贱妾吧。贱妾无能，却也是裕王心中人，出来尚久，总不太好。王爷若是有话要说，不妨请。”景王面色不改，弯腰捡起秋絮的腰带，低声道：“本王倒是很喜欢这条腰带，可惜给了不值得的人穿，真是糟蹋了宝物。美人天姿国色，真不知若是美人带着它，将会是何等姿色。”
　　景王话语竟然这般越礼，我不由涨红了面色。六春更是气恼，愤声道：“我家娘娘乃裕王妃嫔，还请景王言语收敛，莫越了礼数！”景王闻言，悠然一笑，扬声道：“容颜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小王不过欣赏美人风姿，何来越礼之位，这位姑娘可真是冤枉小王了。”他慵懒的语气淡淡说出的话语，直击我的心中，令我一时怔怔，思绪不知飞扬到了何处。
　　曾几何时，那个深夜，叔大哀叹着说出对我的思慕，他略带渴慕的语气吟出这句“容颜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时，眸中晶亮璀璨。叔大的怀抱安然和镇定，我扑在其中总是有安心的放松，那样的温度，那样的气息，是我毕生不可得的温暖。眼前又浮起方才叔大身侧的夫人，相敬如宾的夫妻情宜，怕是我此生也到底不了的高度，我只能心中暗自渴慕，暗自伤怀，却永远没有陪在他身边，言笑晏晏的权利。
　　许是我恍惚的神情惊道了景王，他眼中竟流露出满满的赞许之色，映着六春看向我的大惊失色，倒是相得益彰。六春掐了我的手一下，重重的力道让我立刻清醒，不由吃痛。景王戏笑道：“本王可是说出了美人心中的思念？莫非是王兄曾经也这样夸赞过美人？还是。。。美人心中更有一重思念之处？”他脸上写满了戏谑，望着我的眼神咄咄逼人，竟有一份探测的味道。
　　我连忙整整心宿，沉声道：“王爷真是多虑了，贱妾一时恍惚，也不值得王爷这般好奇吧。王爷若是没有什么话可说，贱妾就告退了。至于这条腰带，王爷若是喜欢，尽可拿着赏玩。只不过贱妾要多言一句，这腰带是故去的方皇后赐给许妃的，许妃又转送给了裕王的新宠絮美人。王爷若真是喜欢，收起来赏玩也就罢了，若是有朝一日被宫中多嘴之人看到，只怕也是玷污了王爷的清誉。”
　　宫人若是看到，方皇后赐给裕王妃嫔的腰带在景王手中，定是会有传言满天飞，到时候我倒是很好奇景王会如何收场，这番与兄弟妃嫔纠葛的名声！我不禁心中略有得色，却见景王不紧不慢徐徐道：“本王有什么可怕的呢，这腰带给了谁，本王可不知道，本王只知道美人衣抉被酒洒到，本应去小阁换衣，却在此与本王闲话许久，真不知道若是王兄看在眼里，会作何感想呢。小王方才退席，美人便迫不及待得跟了出来，还真是用情深切啊。小王都不免为之感动了呢。”
　　我未曾想到景王竟然打得是这主意，不由唬白了面色，身子不稳，竟踉跄两步，软软倒了下去。眼见面前景王面色依旧沉稳，只余六春唬的大惊的面色。我心中哀叹，难道这毕生卷入层层激流中，竟不得一日的安稳了吗？秋絮啊，你到底在何方，可知你无心的作为或许就成了我的罪名了呢。
　　身子滑落的瞬间没有一丝疼痛，竟然有温存的气息环绕。我脑中刹然晶亮，抬眼便对上一双沉寂寂的眸子。竟然是叔大！
　　叔大抱着我的手势有一丝不稳，他扶起我，只一瞬间深深的目光，转而便是恭敬道：“臣见过景王、凤美人。”我连忙整理心绪，行礼如仪道：“大人有礼了。方才，多谢大人相救。”不容叔大开口，景王便笑道：“怎么方才凌厉凛冽的美人到了张大人的怀中，竟然有了绯红羞涩的小女儿气质，倒是令本王大开眼界了嘛。”
　　我不由气恼，心中忐忑不安。这景王言语中俱是刺探之意，也不知今日被他见到我和叔大，是福是祸呢。叔大看似无心的相救，若是被景王暗自揣测，谁知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想到这里，我不禁唬乱了心跳，只觉手脚冰凉。
　　叔大倒是镇定安然，他沉声道：“王爷说笑了。臣出来透透气，未曾想竟冒犯了王爷和娘娘的谈话，是臣得罪了。只是娘娘方才身子不适，臣这才相救罢了。王爷一向闲云野鹤，怎的忽然在夜宴中和裕王的妃嫔有说笑之举，微臣还真是不曾见过。”
　　我立刻明白了叔大的意思，假作气恼，打断道：“张大人这番话真是说笑了。本宫换衣之途偶与景王，谈论片刻，怎的大人也要怀疑吗？那大人忽然出现在本宫身后，本宫是不是该怀疑大人的居心呢？”我满含着怒气的眼神牢牢刺向叔大，他亦是回望着我，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景王在我二人之间打量一番，终于笑道：“张大人和美人何苦这番动怒，不过都是出来偷偷气，本王偶与美人，大人偶与本王，不过巧合罢了。罢罢罢，本王也是多事，非要来这太液湖边走走，先是冲撞了美人，后有冲撞了大人，小王在这给二位赔礼得了。”说罢便懒懒施礼，我与叔大自是赶忙回礼。
　　景王手中握着腰带，闲闲看我一眼，便告辞消失在花木中，只余我与叔大二人相视无语。六春拍着胸口，沉声道：“多亏了张大人立刻转变语气，攻击娘娘和景王，娘娘又故作怒气，反斥大人无礼，这才免去了景王猜测，真是好险啊。”她长长嘘出一口气，随着低声道：“奴婢去看看景王走远没有。还请娘娘和大人长话短说，怕是时间不够了。”
　　叔大望着我，脸上有悲戚的神色。他方才充满了不屑的眸子现在满满被思念和悲伤充实，演绎着几许讽刺的哀伤，淡淡看着我，沉沉无语。我深深呼出压在心中的重量，低声道：“只怕景王不会这么容易糊过去，今日之事，你我还当小心谨慎。”叔大微微颔首，轻声道：“没成想王爷竟然会携你入宫，看着你在王爷身边巧笑嫣然，我真是难堪。”
　　我捂着胸口，躲避他向我伸出的手，狠下心，道：“本宫和大人不过巧遇罢了，还请大人谨遵身份。”叔大扬起一半的手停滞在空中，呆呆一般。片刻，他自嘲的笑笑，道：“娘娘说的是，是微臣越礼了。”他转而深深望着远方，太液湖泛起的幽光在他的眸中，有莫测的横流。
　　叔大沉声道：“景王不是简单的角色，他一心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必不会轻易放过裕王和裕王身边的人。娘娘，自当小心罢了。今日之事，景王拿不定主意，必不会说出去，娘娘尚可安心，不过景王城府颇深，娘娘应当小心府中是否有景王安插的人，裕王为人谦和宽容，往往不觉人心之恶，然裕王确是有王者风范，无论祖制还是人心，皆希望裕王能继承大统。娘娘既一心为着王爷好，不妨在这方面帮助王爷，自然会巩固地位和荣宠。微臣胡言乱语，娘娘若是觉得多余，只当听听罢了。微臣告退。”
　　他一直看向湖面的眼神再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微微弓着的身子略带着佝偻。我看着他清减的背影，心中只如被狠狠敲击，满满心痛，却也无法述说。叔大说出助我得到荣宠的话语，他心中会是怎么样的难堪，我不禁苦涩难掩，只得长长呼吸，掩住心中的悲伤。宫中人多眼杂，我不能顺着心意和叔大语言，只得摆出一番尊贵姿态，不知我这样的用心，叔大可否知晓！
　　六春急急跑来，见我面色悲痛，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方才看张大人，似乎。。。悲伤的很，怎的娘娘。。。”六春话语未落，却听一声莺啼般的声音传来：“彩凤！”
　　我应声回头，竟是满手握着海棠花的秋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