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3、【三】不知倾城与倾国

　　躺在床榻上却迟迟不得入睡，吱嘎作响的床榻不断提醒着我的忧思。我揪着丝被一角，咬着牙不去想自己的身份，不知何时却也茫茫入睡。醒来时我依旧有些恍惚，怔怔然才发觉天已如此通亮，屋外有嘈杂的脚步声，我忽的忆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忙吓得惶然起身梳洗。手触到衣服时才看到我苍白而泛青的骨节，再望我的被角，光滑的丝绒都被我捏的起了皱，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苦恼什么。
　　上花园经上次的事已有些时日不曾有妃嫔到来，虽则如此，我还是忙忙赶到花园，就怕今日有贵人来访。一番心思一动，脑海中却浮起他的身影，我怒自己不争气，明明应该担心妃嫔来赏花，却怎么想起了这个“贵人”。
　　来到上花园正准备捡拾落花，却见花园中似是有人，心忽然咯噔一跳，我知道我又在没出息的想昨夜的身影。然还不容我多想细觑，已听得怒斥：“哪里来的野婢，慌慌忙忙做什么！惊着王妃赏花看你的小命！”惊诧之下我赶忙拜倒在地，不敢抬头，只偷偷用眼角去看。眼前的女子作云兰髻，鬓角插着一枚杜若，牡丹粉色的千丝绒被她穿着，却有冷寂的气息。
　　本朝规矩王府中设正室一人，侧室二人，品级低的才人美人不定，尚有若干侍妾。正室称为王妃，侧室以姓冠以妃之前称某妃，如同林妃，许妃，才人美人的等级则是引用其闺名，至于侍妾无品级，称呼随意。裕王内宠颇多，除却正室陈王妃和侧室许妃林妃，还有若干美人相伴。我闻得丫鬟如此称呼面前女子，心知此女子定为陈王妃，只愈加气恼自己，默默低头愿王妃不要苛责。
　　“无事，退下吧。”简短数字透着一股清凉凉的柔和，我赶忙叩头起身欲走，却又闻得“等下！”刚刚落下的心又忽的提起，我只好转身再次拜倒，心里暗自惴惴不安。有一支娇滴滴的女声无限妩媚道：“王妃姐姐真是好脾性啊，如此贱婢打扰了姐姐赏花，姐姐宽恕，妹妹我却不能由着这贱婢，若是再冲突了王爷和其他姐姐，可就不好办了。”说罢娇媚的笑起来，原本清透的声音加上这般妩媚，却是说不出的尖锐。我耐住心中厌恶，悄悄抬头，是一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鹅红色边攘墨紫流苏裙，满头的珠钗罗璧，装束华丽倒衬得王妃下去了，然姿色却不过尔尔，我的心突然就稳当当的落了下来，不知为何，反而没有了先前的不安。王妃身边的丫鬟即刚才斥责我的那位接着开口道：“焉美人请息怒，这丫头不懂事是做奴婢的的调教不是，还请美人海涵，奴婢自会好好教训。”语气恭敬不失礼数却是违背焉美人的意思，一时四下寂静，无人言语。
　　我在王府中这些时日，也闻得许多府中轶事，王妃虽为正室且掌握一府之事，然不受王爷之宠，又是个冷性子的人，不会结交妃嫔，亦不争宠生事，倒是将这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妃身边的丫头婢女都为主不平，私下对于得宠的妃嫔颇有怨言，想必王妃待她们一定极好。王妃膝下有一女，早夭，听闻王妃因此事伤了身子，因此王爷虽不宠爱，却也一直尊崇她，一月中也有数日在她殿中相伴。王爷在府中最宠爱的便是林妃了，传闻林妃性子泼辣对下人极凶，王爷却对她百般爱护，这些我在入府前大街小巷都已经流传，只是上次花园之事，林妃不像是那样的人，王府中的宫人亦没有嚼舌言其凶狠，看来是有人造谣或者是其中尚有什么误会。许妃亦是有位份的主子，只是王爷是受皇上赏赐纳其为侧妃，王爷自己却很不喜欢许妃，因此许妃入府后避世深闺，久不见其一面。王爷身边尚有多位美人，这焉美人便是林妃之下王爷最爱重的一位侍妾，府中盛传王爷意欲扶焉美人为侧妃。焉美人是真的泼皮的人，不仅难侍候，而且脾性多变，府中丫鬟小厮都以侍候她为难。今日得见，还真是名不虚传哪。
　　我在心底哀哀叹气，怎么就遇见这么个主呢。低下去的头似乎都没有了力气，面上却还是不敢有一丝不恭敬。焉美人一听这丫鬟的话，很是生气，耳上的凌玉铛簌簌作响，她声音陡然提高：“你算什么东西，我和王妃说话，有你何事！”能在此时出口的人必是王妃身边的人，这丫鬟定然是王妃心腹，焉美人却这般刁难，我心里却暗暗涌起一丝喜意，如此不懂得收敛的人，怎么能在王府这如同后宫般多是非的地方生存。
　　“什么事如此闹嚷。”有宁泊的声音响起，似乎透着些许不耐，所有人都拜倒迎接，我知道这便是裕王了，当即垂首不敢再觑。焉美人旋即盈盈泪落扑上前去，口中娇唤“王爷！”王爷却不理她，径直走到王妃身边，扶着王妃以温柔的声音询问道：“无事罢！”王妃有一瞬间的默然，旋即莹然拜倒，并不言语。见此情景，王爷便唤王妃身边的丫鬟：“惜春，你说怎么回事。”惜春直直跪着，仰首道：“回王爷，今日王妃娘娘和焉美人来赏花，谁知这名丫头匆匆赶来惊了二位主子，王妃娘娘不愿影响了赏花情致，便让她下去罢了，可是焉美人说要好好惩罚这丫头，王妃娘娘却不忍。”短短数句，描绘出王妃悲天悯人，楚楚动人之姿，映衬的焉美人无事生非，不懂怜悯。果然王爷略带不满道：“若焉，你怎么这般多事，王妃尚且不说什么，你做什么主！本王没记错的话，府中的事没交到你手上打理吧。”焉美人闻得话语不好，忙跪下哭泣道：“王爷息怒，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怕这贱婢扰了王妃娘娘赏花，因此有些生气罢了，臣妾并没有想越过娘娘去呀。”她的哭声都带着娇媚的味道，连我都竟然有些不忍，王爷随即语气缓和了很多：“罢了，退下吧。”又转向王妃，双手扶起她道：“你的性子也是太好了，管理这么大的王府，这怎么行呢。”语毕牵起王妃的手，温言道：“来吧，见过徐大人。”
　　我这才注意到王爷身边跟着一位穿着官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臣，他伸手作揖与王妃见过礼，王爷便牵着王妃与老臣一行人径直走过，我方才抬起头，却正欲上他的目光。正是昨夜的男子！
　　我一定是愣住了，因为当他对我一笑从我身边走过，当一行人全部离去时，我还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他冲我笑的地方，直到我缓过神来，王爷一行人已经远去，我忙探头去望，却只见那行人最后跟随的小厮卑躬屈膝的身影。
　　傍晚时分，秋絮来看我，见我萎靡不振，只当是今日受了惊吓，忙忙的给我讲了许多笑话开解我，为宽她心我终是展颜，与她携手去膳房吃晚饭。秋絮带来许多消息，多是她自己揣度的，我并不在意多想。秋絮见我神思恍惚的，也不再絮絮叨叨，吃过饭后她便独自去了。许是心思动的多，我不禁有些气恼的感觉。恰逢晚饭时分，膳房与下人们住的旁厢之间的廊台没有一人，我便坐到莲花池边的一个小亭子中省省心绪。
　　“今日之事，姑娘不必伤怀”一样沉寂寂的声音，我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他。但是我还是猛地一震，回过头牢牢望向他，他见我注目，临风的身影巍然伫立，墨色眼眸皆是笑意，他悠悠一笑道：“王府虽不及后宫，只是这佳丽群生的地方，总是不得安宁。”我心中彷佛一颗大石落地般踏实，不知是莲花池微生的的气息打动我还是怎么的，我竟然“扑哧”笑了出来。他的神色有些怔忪，却也笑了：“姑娘笑起来倒是让在下想到了李延年的诗，不过放在姑娘身上，却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心中有什么在啮咬着痒痒的使我不能止住我的笑容，看到他认真神色，强忍着笑假装道：“先生谬赞，只是不知先生是觉得奴婢何处缺了德行，令先生形容成祸水之流。”他不意我这么理解，连连摆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并未指‘宁不知倾城与倾国’这句，姑娘要是觉得在下冒犯了，在下在此道歉。”⑴说罢就要作揖，然而我强忍的笑容暴露了我的心思，他终也笑开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奴婢闺名是彩凤。”我低下头轻声道，心中蓦然的惊讶与欢喜淙淙升起，浸满了我的思绪。他朗声念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姑娘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呀。”他的笑容带一点点玩笑的意味，我烧红的脸庞愈加滚烫，我咬着唇瞪着他，却止不住扬起的笑容。忽地提起裙角转身丛丛离开。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身后注视的目光，心中竟有得意的味道。
　　更深露重，我打了个喷嚏，掩好被角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他念我名字时的神情，带着点坏笑的意味，他见我笑时恍然惊叹的眼神，他赞我倾城之笑时的认真神色。我想此时我的嘴角已经飞到耳朵去了吧，只是我怎么也止不住笑意。看他的样子，像是游离在官场之外的仕族，然他身着官服，今日又和那位徐大人一同来访，瞧王爷彬彬的态度，那位徐大人定然是官场的大人物，只是不知他是什么身份。昨日王爷携宫眷入宫赴中秋宴，他一个臣子怎么会深夜还在王爷的府邸，而且还一身袭袭白衣并未着官服。百思之下脑海中却又浮现他长身玉立的身影，细想他模样，似是而立之年，想来也已娶妻生子了吧，我心中不由一沉，忽又发觉自己竟在作此想法，更是羞愧，涨红的脸面连我都觉得滚烫，忙忙缩进被中，脑海里却又忆起了那首诗，“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夕子夕，如此良人何？”良人啊良人呵！⑵

作者有话说

　　注：⑴选自李延年《北方有佳人》全诗为：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诗歌盛赞美人之貌，有感慨美人多有祸水使亡国之责。
⑵选自《诗经?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