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2、【二】霁月转作罔人言

　　王府中的第一夜在我和秋絮的欢笑声中度过，虽如此，于我而言，却是一夜无话。尚是蒙蒙的天色，我与秋絮却已起来梳洗。昨日墨兰分配给我和秋絮的任务是打扫上花园。上花园是处在王府西侧的一处不大的园子，满满的都是应时花朵，这个时节，正是栀子、芍药、百合争相竞艳的美景之时。昨日墨兰的声音还响彻在我们耳边，“上花园是林妃娘娘每日必到之处，林妃娘娘不喜落花，更不喜乱扫落花致使花园错径横生的模样，因此王府中这次招你们二人去花园中打扫便是要你们用手将一页页落花清扫干净，务必在林妃娘娘来赏花时没有一毫。”却未告知我们林妃娘娘何时来花园，我们只得早早便去清扫。我身后垂着头慢慢走着的秋絮不满的嘟嘟哝哝，嘴角还挂着几许睡意。
　　及至花园也不多说，我和秋絮便急急开始捡落花。转过一丛芍药，我还在犹疑转向左径还是右径，已听见丛丛的脚步声，空气中扬起一阵香气，轻扬地融入风中，悠然飘散。有清脆的叮当声，我知道是玉佩碰触的声音。容不及多想，花丛那边的秋絮已然跪下，我也纵身跪下，眼角透过花林悄悄觑着。
　　想是王府中的尊贵女子，修长林立的身姿，脚着暖黄鹅红刺鸳鸯绣鞋，粉红色銮丝纱裙曳曳托在脚边，随着步子的婀娜行走蹁跹的轻轻飞起。我偷偷向上去看，却忽然闻得一阵怒斥：“这是怎么打扫的，明知道娘娘不喜欢落花怎么还有这么多！”话音刚落，一旁跪着的秋絮已经被删了一巴掌。我即将呼出的惊声被生生压进喉头，头却不自觉抬起，那衣着荀贵的女子并未出声，而是伸出纤纤玉指轻抚枝头傲然的花朵，丛丛花束遮住了她的容颜。“林妃娘娘，您看这怎么处理？”一旁侍候的丫鬟身着和我们一样的缎衣，愈加衬得林妃身姿翩然，绯红袄肩与她手中鲜红饱满的花朵相应成一幅暖色温柔的画面。被称作林妃的女子并未做声，似乎神情恍惚，在丫鬟的再声询问下才回神答道：“不碍的，本宫不爱落花，只是感慨花落春意过，流水道无情罢了，不必苛责她们。”林妃的声音柔软的如同丝缎滑在指尖，叫人沉浸其中，“碧沁，咱们走吧。”碧沁便是陪在林妃身边的丫鬟，正是她出怒骂与掌掴秋絮的。我不由心生疑虑，只是暗不做声，见林妃和一丛丫鬟婢女施施然走了方才起身去找秋絮。
　　回到房间用热水浸着脸巾捂在秋絮脸上，她委屈的一个劲跟我抱怨：“彩凤你说，林妃娘娘都没有说什么的，那个叫碧沁的和咱们一样都是婢女，凭什么打我！”秋絮是心直口快的人，唠唠叨叨几句也不再想这个，又转而唠叨起林妃：“彩凤你看到了么？林妃娘娘好漂亮的，哎对了林妃顺着花园走的没有遇到你吧你没有是吧？”我笑笑示意她没事，安慰地拍拍她手，她依旧叨叨的委屈自己的遭遇，又感慨林妃的美貌。
　　经过此事，不由便天色已晚，我们便各自睡下，一夜无话。我听到秋絮还在不服气的嘟哝，只默默笑笑并不做声。林妃似乎是很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可见大家闺秀的教养和风范，这样的女子似乎不应该有苛责下人的行为，那丫鬟碧沁，必是林妃身边得脸的丫鬟，或许还是她的陪嫁侍女，怎么会这般莽撞不像是这样主子调教出来的下人，然林妃看似很是器重，也不知其中是何缘由。秋絮一直感慨林妃美若天子，看来巷间传闻王爷不爱正室偏爱侧妃的传言是真的了。思绪飞扬，旋而摇摇胡思乱想的头，暗笑这些与我有何关系，赶走心中紊乱思绪闭眼睡了。
　　转眼进入王府已有月余，我对王府的了解也更深了。那天在上花园中的事件再没有重演，我和秋絮愈加小心翼翼的打扫上花园，却再没有见过林妃娘娘的身影。
　　中秋将至，王府中闹嚷嚷的忙碌，我们自不能闲着，上花园的事似乎清闲许多，于是秋絮被分到王府中另一位不太受宠的侧妃许氏那做了使唤丫头，只剩我还在打扫花园，过着与往日无异的生活。秋絮自从跟随了许妃，自然不再住在边厢房，我的屋子一下子只剩下我一个，少了秋絮终日闹闹的笑声空落落冷清了许多。秋絮调去许妃身边已有数日，还一直未见一面，也不知怎么样了，对于她莽莽撞撞的性子我真是有些担心。
　　中秋当夜，王府中少有的清闲。秋絮得闲偷跑到我屋中，彼时我在翻看一本破旧的书，她清亮的笑声便打破了我的思绪。我看到秋絮笑意飞扬的脸也忍不住绽放笑意，秋絮忙扯掉我手中的书，拉着我转了两圈，坐在床榻与我闲话。我好奇她怎么今日过来了，尚未问出口，秋絮便已开始叨叨：“彩凤你还是打扫花园么，唉真好啊多清闲的呀，想咱们一起打扫的时候真好，林妃也不来了，花园中有没有落花都可以，唉现在我在许妃那可累了呢，许妃娘娘养了好多只猫呢，我呀便被吩咐了好好照养呢。”我见她高兴得眉飞色舞，笑着嚷她：“这么累的，那你怎么还胖了呢，看来是许妃娘娘对你很好吧！”“许妃娘娘人很好的，”秋絮忙忙点头，“只是王爷总不来许妃娘娘那里，娘娘无事便弄些猫来养，王爷呀就喜欢林妃，唉我听那边的婷子说许妃和林妃都是皇上赐给王爷的呢，皇上当时还夸许妃娘娘，本来只是赐许妃一人的，谁知道皇上身边的什么蓝道人说好事要成双，皇上就指了林妃给王爷，当时那林妃才是一介斟酒婢女。”我听她言语不当忙阻止她：“主子们的事咱们别浑说！”她吐吐舌头，遛一遛眼珠，带着撒娇劲的拉着我笑：“知道啦彩凤，我看这王府就你最妥帖，谁不嚼嚼舌根哪，就你！唉对了你也不问问我怎么今天能来看你呀，”她带着一丝得色，“今天王爷来看许妃娘娘唉，我去了这么多日还是第一次见王爷来呢，可惜也不曾一睹王爷盛容，听婷子说王爷好久不曾踏足文雪轩了，哦就是许妃的住处，不过王爷今夜进宫赴宴，带着是王妃和许妃，所以我才能溜出来呀！”
　　闲话片刻，我便拿出前日刘嬷嬷赏我的桂花松子糕拉着秋絮穿过层层廊段，来到上花园中赏月，秋絮一见好吃的食意大动，一个劲嚷着要回去拿紫花酿，我拦她不住，便由她去了。寻到一处石坐，把松子糕摆在石台上，微微仰头看着月亮，清清亮亮的月亮洒下一抹温婉柔和的光，映在娇艳的花朵上分外美丽，我不由悠悠然吟道：“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 。”“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⑴骤然听到一把沉寂寂的男声，我慌然起身，花园东南角的石台边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对着月色看不清容貌。
　　“今夜月色如此之好，姑娘怎么感慨的却是伤感之词呢。”他依旧背对着我，扬起的脸庞只朝向月亮，右手执一壶白玉酒盅，左手抚背，身姿盎然颇有不拘之态。我见其姿态不是王府中寻常小厮，一时也恍然忘记了回答。等不到回答他回头望向我，深沉的墨色眼眸在月光的抚慰下多了几丝柔情，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我晓得我的脸庞一定如火烧般红透。他见我神色忙执手作揖道：“月光悠悠叔大一时感染其中，扰了姑娘神思，叔大在此致歉。”我惊然醒悟过来低头道“先生有礼了，奴婢只是见月光透亮洒下几许清幽，倒是有惆怅思绪弥漫，打扰了先生饮酒赏月，原是奴婢的错。”说罢低头不敢看他神色，正欲告辞，却又听得他说：“哦？姑娘原是府中丫鬟么？在下还以为。。。”他不再言语，亦不在盯着我看，眼神复又移到那清亮月中。月光悠悠得好似一把泉水，汪汪然拂在心头。我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好像受到的月色的感染要飞上月亮为嫦娥吟唱一番。恍惚发觉上花园中只我与他二人，望他神色，只是看着月亮出神，手中牙白色酒壶微微倾斜，好像也在举头感慨月光。呆呆出神片刻，忽的转神，我忙默默低下头转身离去。
　　回到屋内，还沉浸在他的言语中，忽然忆起和秋絮约在花园观月，想到那名男子心中忽的浮起几许忧虑，我慌忙站起身意欲去花园寻秋絮，秋絮却正巧推门进来边带着不满嚷道：“彩凤你干嘛呀，你怎么回来了嘛，我好不容易才从嬷嬷手中得了这壶酒，你怎么走了呢，还有这糕点怎么就放在石台上呢。”我看她言语没有不妥，想是没有遇到那名男子，便也不提起，只推说自己忽然有些不适搪塞了过去。
　　秋絮走后，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那个男子的身影，叔大，叔大，我玩味的品着这个词语，一袭白衣定然不是王府中的宫人，然王爷今日入宫赴宴，这会是什么人呢。转而忆起他得知我是一名婢女后的默然，我不禁有些惘然。一时心中泛起惆怅，却也无可奈何，想起自己的这般身世，哎，多想无益罢了。

作者有话说

　　注：选自辛弃疾《听月诗》原诗为“听月楼头接太清，依楼听月最分明。 摩天咿哑冰轮转，捣药叮咚玉杵鸣。 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 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