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27、【二十七】酷暑忽然竟颤冷

　　夏日的清晨，阳光懒懒得躲在云后，纵使有凉风丝丝扑面，却也是热意盎然，我端立在崇禧殿前，不时已经觉得小衣有汗水濡湿的痕迹。端立片刻，殿中迎面扑来的凉风却是令我清醒了很多。屏风后人影一闪，原是惜春急急跑来，她微微施礼，恭敬道：“奴婢见过凤美人，美人这边请。”我望着惜春恭敬疏离的笑容，心中不免百转千折。曾几时，我还是跟在她后头唯唯诺诺的小丫鬟，而今日，这番今非昔比的遭遇，却令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冲动。
　　面上早已换成谦卑的微笑，我在六春的搀扶下袅袅得向正殿走去，心中却有些暗自的紧张。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畏惧，六春不动声色的捏捏我的手臂，在我奇异目光划过时也只是镇定的笑笑。我心中有些感念，这丫头，真是鬼精灵。踏入正殿，却见王妃正姿态昂然得端坐在贵妃榻上，盘龙游凤髻正襟悬在脑后，黄金打造的九折九支钗呈普列的态势簪在髻上，和着王妃正红色桃李琇春宫装，一显正室威仪。
　　她见到我入殿时，清冷的面容划过一丝笑意。我娓娓走到她面前，含着得体的微笑，恭谨施礼道：“臣妾参见王妃娘娘，愿娘娘凤体无恙。”王妃略略点头算是答过，挥手便命我坐在左下首的桃木椅中。她淡然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望着我的眼沉静而安稳，彷佛面对的并不是与她一起分享夫君的人。
　　端坐片刻，气氛微妙的令我觉得不适，便起身行礼道：“臣妾失仪，册封后连着生病，未曾拜访娘娘，向娘娘请安，是臣妾的错，还请娘娘恕罪。”王妃听闻只是淡淡颔首，清冷的眸子弥漫着层层浓雾，她略微正色道：“册封后次日拜访众妃，是规矩，但也不是必须得这样，侍寝过后再来拜访，也是合乎规矩的。你不必多礼，一会去拜访其他妃嫔时，要有尊卑之分。”
　　王妃的语气缓缓而沉静，听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彷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她金色陀螺耳垂钉随着话语微微浮动，金色璇着她周身，我脑中又浮起那次在她殿中看到她望着王爷深情的目光，神圣不可亵渎的深情。我连忙起身福了一福道：“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话音方落，墨兰从殿外走进来，见到我彷佛有些惊讶，旋而行礼如仪道：“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参见凤美人。”王妃淡淡道：“起身罢。什么事。”墨兰似乎有些迟疑，望一望我复又望向王妃。我明白定是墨兰有话不方便当着我的面说，便起身意欲告辞。王妃倏地开口道：“妹妹不陪姐姐一起用早膳么？”
　　有惊诧包围着我，我定定神，恭敬道：“臣妾谢过娘娘，娘娘若不嫌弃臣妾，臣妾自当陪娘娘一同用膳。”王妃颔首，便打发惜春下去准备早膳。六春忽的牵一牵我的衣角，似有话要说。这丫头怎的这么没规矩，我忙看一眼王妃，幸好她没有看向这边，否则只怕得怪我教不好下人了。我甩甩手，蹙眉瞥一眼六春，转而堆起恭敬的微笑看向王妃。天色渐渐晴朗起来，望着殿外浮日灿烂，殿中却依旧是凉意爽人，坐在王妃殿中甚是舒适。
　　我悄然环顾崇禧殿，眼光不自觉停留在站立一旁的墨兰身上。墨兰是王府长丫鬟，大小事务经手后汇报王妃，王妃的各种命令也是她传达。王府上下，除却王爷宫殿事务自理，王妃皆有权过问，自然作为长丫鬟的墨兰也有着寻常丫鬟没有的地位。我面上微笑着和王妃时不时闲话两句，心思却始终飘在墨兰身上。
　　王妃倏尔转开话题道：“妹妹觉得我这崇禧殿凉爽么？”我赶忙点头微笑道：“娘娘殿中很是舒适，没有殿外燥热的氛围，令人只觉舒爽无比。”王妃淡淡一笑，挥手令垂首站立一旁的墨兰娓娓道来这其中的玄机。墨兰恭敬施礼道：“娘娘喜凉怕热，每年夏日都难熬的很。王爷便命人在崇禧殿四周挖了一条暗河，有数十条小暗道交错排布在崇禧殿下，暗河与焕液湖接通，夏日引湖水环顾四周不断流淌，殿中便凉爽宜人。冬日切断河道，殿中便保持温暖。”王妃淡淡一笑：“本宫不受王爷宠渥，却也有着正室身份和权威。妹妹方入府不久，这其中的道理玄机还是要多多学习的。”
　　我暗暗心惊，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只愣愣坐在椅上，望着墨兰的侧影发呆。王妃是冷性子的人，对于府中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不插手，亦不结交妃嫔，只安心端坐王妃宝座，处理府中大小事务。然王妃这席话却是向我宣告她王妃身份的尊贵，和手中掌握的权力。我实在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何用意。我这个美人的身份说起来还算是拜她所赐，若无她一直明里暗里引着我到王爷身边，只怕我现在还是府中一名普通丫鬟。我不由心中纠葛，王妃此行的深意晦涩难懂，我却只想要平凡的生活，或许那样，我和叔大之间至少不是这样尴尬的处境。
　　由不得我细细思索，惜春已经端上了早膳。略有些食不知味的陪着王妃用膳完后，由着六春和水扇送上我准备的礼物，我们便离开了崇禧殿。一出殿外浓浓的热气烘烤一样，我坐上轿撵方觉得好些了。混混沌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想起王妃的话更是不知所云。六春见我苦思无果，便出言劝道：“娘娘，王妃今日的确有些反常，奴婢已将王妃刚才所言记在心里了，待娘娘今日拜访礼毕咱们回殿中再细细商量吧。马上就要到许妃的凝华殿了，请娘娘打起精神，稍作休饰。”
　　我环顾四周，果然快到了凝华殿，少不得甩开脑中思绪，整理容装，免得在许妃面前失礼了。凝华殿处在东厢的偏殿位置，离焕液湖也远，然四周载着浓密的柳树，柳叶垂垂，也遮住了彦彦浓热。
　　此时，我正坐在文雪轩与许妃闲话家常。文雪轩是凝华殿正殿，小巧玲珑，没有双翼殿的规制，倒是清新的很。许妃听闻我来拜访似是惊讶，此番落座也不及梳妆，只是身着家常服侍，如瀑青丝也只松松挽成一个小髻，端庄立于脑后，不着珠钗罗璧。只腕上一支通体碧绿玉色上乘的镯子沉甸甸的分量，显出她王府侧妃的身份。秋絮听到我的到来，自是高兴的很，不一会便梳妆得当来到文雪轩与我们一齐闲话。秋絮亦是家常装扮，我暗暗奇异。宫人通报来回的时间，许妃来不及妆饰，换上得体的衣饰却是绰绰有余，秋絮晚来这么久妆饰完全可以得体，怎也是这番家常模样。
　　我一边与她们玩笑，一边细细打量许妃，和活泼伶俐的秋絮相比，许妃沉静而温婉，犹如洒在天边的一道彩霞，温柔可人。我想不通这样柔弱的女子怎么会不得宠渥，倒是那样泼辣的焉美人却深得宠爱呢。当我送上礼物时，许妃眼中俱是惊讶神色，彷佛深居闺中久不知世事一般。因着秋絮也在，我便也松了秋絮一套七彩凤凰簪环钉，秋絮直乐得合不上嘴。我看到她这样简答的笑容，心中也不免放松很多。
　　闲话片刻，我便起身告辞，许妃一番挽留，和着秋絮不舍的目光，很是真情实意。我一时分辨不出许妃的心意，便也一番不舍模样，只言规矩使然还需拜访其他妃嫔，才不得不走。三个人在殿中笑意盈盈的挽留与不舍，倒是很像姐妹间的情意绵绵。想起这王府妃嫔之间争斗不已，往往笑里藏刀的杀戮，不免觉得讽刺。不知今日我们三人之间的微笑，又有几番真心其中？
　　阳光愈发的灼人，我便命抬轿的小厮和众丫鬟稍作休息，再行端合殿。携了六春和水扇，我们来到一处小亭中歇息。我凝神片刻，吐出心中疑惑道：“为什么许妃和秋絮皆是家常服侍，不曾礼妆，你不是说新妃拜访礼是大事，府中上下妃嫔皆需大妆么？”六春凝眉思索道：“娘娘觉得许妃和絮美人家常服侍奇怪么？奴婢倒觉得王妃的妆饰才是奇怪。众人眼中，娘娘侍寝次日应是昨日，若是梳妆也是昨日，娘娘事前未曾告知府中今日行拜访礼，可是王妃好像一早就知道，早膳还不曾用过，已是正装妥帖，并且。。。挽留娘娘一同用早膳，这可是府中从未有过的规矩。”
　　六春一言，我心下大惊，我连忙起身狠狠握着六春的手腕，急急道：“真的么？从未挽留妃嫔一同用早膳？”六春见状亦是担忧神色，颔首道：“拜访礼当日，规矩是早膳前拜访王妃，然后回殿用膳，膳后拜访侧妃。王妃娘娘甚少留妃嫔一同用膳，更是没有在拜访礼当日留新封妃嫔用早膳的规矩。奴婢当时觉得不妥欲出言阻止，可娘娘已经答应了，奴婢也不敢多言。”
　　霎时间心头划过一阵亮光，我倏地有些醒悟。王妃正装以待，早就知道我的到来，只怕我的殿中有着她的人。自我入府，上花园偶遇，王妃对我就不恰寻常主子对宫人一般，她引我入崇禧殿，引我服侍王爷，引我入阳荀殿，引我入宫服侍，这般引领，好似坦途中幽暗的灯光一直牵着我前行，不自觉就掉进了她安排好的身份中。只是王妃这般作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以今日她挽留我用膳来看，似是欲使我成为众矢之的，被后妃嫉妒，从而迫害，那么照这样说来，便是视我如眼中钉，只怕是因为王爷宠爱我的缘故。但是我能得到王爷的垂怜，却也是因她的缘故，她既恼我得到王爷的宠渥，又为何要引我成为王爷的宠妃？
　　我一时心中茫然混乱，理不出头绪。六春亦是紧紧锁眉的姿态，抚着我微微颤抖的背部，安慰一般细细拍着。炎炎夏日，水扇摇着团扇的凉风却忽的像是冬意寒骨一般的烈风，直叫我浑身冷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