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14、【十四】独守知音世所稀

　　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阳光的温度，有莹黄色跃然于镜面般，煞是美丽。坐在焕液湖旁的小石坐上，春意中尚存的冰冷气息渐渐凝聚在我鼻尖，我倏地打了个喷嚏，方觉得一丝冷意。抬头望去，已是傍晚时分，晚阳斜斜挂在湖水上，映着乳黄色的光芒，天空犹如斑斑驳驳的画板，嫩黄色和轻红色交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飞霞。
　　六春袅袅的身影映在我的脑海，她的话语如同冷水倏地浇到我的身上，殷殷切切的语气在我耳边徐徐响起，萦绕在心头，阵阵紧逼。她不带一丝委婉的道出我如今的身份，指出那夜之事是怎样的厉害其中。我是王府中的丫鬟，侍候主子左右，到了一定年龄放出去许配人家，怎的可以在王府内宛中和男子。。。何况又不是寻常的小厮。六春隐隐透出的担忧我明白，我如今在王爷身边当差，又是王妃亲自调过去的人，只怕王爷也是有那份意思的，纵使我心中不愿，又能如何呢。如今王府中人尽皆知阳荀殿有个宫人很得王爷心意，甚至连妃子们都有耳闻，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只怕不仅我和叔大的缘分要尽，我在王府中的休闲日子也到头了。
　　我望着阳荀殿的方向，昏黄颜色洒在琉璃瓦上有别样的色彩流动。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浓起来。六春此番不知是何意思，我与她不过如水淡交，她既看到不曾告发且让我知道，还提醒我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是何用心我实在是看不透。
　　她如烟朦胧般的背影有一丝傲然，临走前那句“王爷宿在凝华殿也不尽都是为了许妃。”是什么意思呢。王爷近日对凝华殿颇多恩赐，赏下很多玩物，以素日许妃的恩泽来看，是有些不恰王爷素日的宠爱，莫非是许妃身边有了什么人留住了王爷的心？我摇摇头，赶走这莫名其妙的心思，我又不是王爷的女人，王爷宠爱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纵使现在王府上下都道我颇得王爷欢心，也不能代表什么。六春告诉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看着晚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帷幕，我慌忙起身回到阳荀殿。万木急急的身影再次打断我的脚步，不顾我脸上的不待见，他垂首语气颇黯然道：“王爷回府，直接去了许妃娘娘的凝华殿。”闻言我甚是惊讶，一则这话怎么和六春的有承上启下的契合，二则这事情是王爷的私事，万木怎会有这样的语气，三则此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万木看我一脸与己无关的淡然，叹气道：“王爷有新宠啦！已经下令封美人了都！”我不耐的表情更是深刻，只欲打断他的话语，他见我这般模样，忍不住跺脚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道：“是许妃身边的丫鬟，还是与你一同进宫的，没见过几次王爷，都有了恩泽，彩凤你。。。”“与我一同进宫的？谁啊？”对于万木这般心思我真是懒得理会，只在听到杜秋絮的名字时不禁张大了嘴。
　　秋絮！秋絮！这个小妮子怎么倏地成了新封的美人呢，我不禁喜形于色，为秋絮高兴。听万木的口气王爷宠她应该也许久了，看来她就是六春口中的那个留住王爷的人。这么算来，上次我与她相见时她应该已经是王爷的新宠了，却怎么不曾告诉我呢，我不禁暗暗笑这丫头。
　　万木推推傻笑着的我，一脸忧心而忿然道：“彩凤啊！你！你！哎。。。王爷身边日日侍候这般近差，你怎么就把握不住呢！”万木这般模样真像着急女儿待嫁的父亲，我不禁笑意更深，直看的万木摇头不止。
　　王妃将我调到阳荀殿，交给我答应的美差，我在阳荀殿中的与普通宫人不同的住处，万木三番四次意义明确的语言，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我明白其中的含义。然王爷素日只一般宫人般对待我，只是偶尔侍奉王爷写字时，他会与我谈论诗句，品品画，是与一般宫人不同的待遇。然王爷从不曾问我的身世和这番才学的得来，更不曾有越礼之举，对于这潜在的可能性，我也只能假作不知，而此番秋絮得宠于我而言或许是好事。想起六春的面容我忽而心头一紧，并着万木急急为我忧心的神情，我不禁有些害怕，这宏伟幽深的王府在我忧思中愈加显得神秘，令我畏惧。我不禁有想要逃开的念头，只是，我又怎么能逃开呢，如何能逃开。脑中屡屡浮现叔大的身影，我忙忙摇头甩掉这份念想，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多想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日，晋封杜秋絮为絮美人的指令传遍王府，到处都是丫鬟们窃窃私语羡慕不已的身影，秋絮的名字在她们口中带着殷羡传唱不已。万木对此颇有微词，见到我就蹙眉要开始叨叨，而我却是真正为秋絮高兴。
　　午后阳光正暖，灿然映照在阳荀殿每一片青石瓦上。王爷身着家常的绘珠缎衣，正凝神书写李商隐的《锦瑟》。墨迹懒懒洒在乳色宣纸上，有不羁的感觉。王爷允我磨墨时不用跪着，这些时日我便一直站在书桌右下首恭敬研磨，有阳光微微透过悬着的窗纱，不由引得我频频观望。整个下午王爷都在静静的书写，时而换一张写满的宣纸，时而换一支不同大小的狼毫，只是不曾有任何言语。直至晚阳垂在窗边，留下一抹温婉时，王爷方才起身搁笔慢慢踱至窗边。
　　我停下细细研磨的动作，静静跪在书桌前，等着王爷开口。沉默良久，王爷终于开口道：“你知道本王有话要对你说？”我本以为对于新纳一位美人王爷今日会有什么变化，然今日王爷写字很是凝神静气，与往日无异，甚至更加定神。只是王爷方才慢慢踱到窗边，并不令我退下，我方才知道王爷有话要说。
　　王爷缓缓的语气淡然如同流水无波无澜，其中的要害我却懂得，私下揣测王爷心意是大不敬，虽然侍候主子的下人们都得有这般功夫，主子们却都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瞧出，于是忙恭敬磕头道：“奴婢不敢揣测王爷所想。”王爷站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流流晚霞，眼神有不可磨灭的向往，微微伫立片刻，他倏地开口吟起诗句，语气温柔如微风般：“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⑴”
　　流霞映彩中独守寂寞等待知音的到来，是怎样一种幸福的境界，终日寻寻觅觅，或许一回眸，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知音难求，知己更是难上加难。王爷微微寂寥的语气念出这句诗，有说不尽的忧愁。我默默望着王爷向往流霞的眼神，竟出了神忘记了回答。或许是感知到我的注目，王爷倏地转身凝视我的眼眸，墨黑的眸子中乍然映出欣慰的惊喜，而此时他眸中的我一身妃色落叶裙有曳曳生姿的景色。
　　我慌忙低下头，避开王爷略略焦灼的眼神。王爷缓而微微一笑，似有些苦涩般转瞬即逝。转而有悠然的语气从王爷缓缓吟出的诗句中透出：“窈窕淑女君子求，弱水三千只一瓢。心念佳人若得归，金屋贮之易飘摇。”针扎一般的不安密密麻麻爬满我的心头，我垂下的头愈加地低，掩盖我眼中弥漫的担忧。王爷的心思我一早就有猜测，不过这素日彼此相安我也就不做多想，只是不想王爷才纳秋絮，怎的就对我念出这深意的语句，他话语中的含义我越是懂得，越是不敢去想。
　　王爷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在这弥散的云罗香中倏然清晰可闻，我不禁闭上眼，不去看王爷向我伸出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而干燥，抚在我的脸庞上有充满爱意的柔和。随着他的靠近，有缓缓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我不禁哆嗦一下表示那无声的畏惧，他似乎觉察到我的不情愿，手微微一怔，然而又继而沿着我的发际抚上我的下颚。轻微用力，我只得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眸，他眼中浓浓的情意泼墨般洒出，嘴角的弧度扬起欣喜。
　　只一霎那的定格，叔大坚定的眸子映出我绯红的脸庞，那晚我们相拥的情景浮现在我脑海中，彷佛叔大身上淡淡的体香给我充满力量的呵护，我倏地发觉此时的情形，赶忙移开我的脸庞，偏着身子重重磕头。王爷张开的手掌愣在空中，在晚阳侧侧映照下拉长孤寂的影子。
　　正在我心下慌乱无比的时候，殿门忽的打开，吱呀的声音惊醒如坠梦中的王爷，他不禁循声望去，竟是万木引着几位面上写满惊讶的大臣，驻足在殿门口愕然得望着似乎亲昵动作的我与王爷。我不由微微抬头，心下狠狠一沉，叔大满是惊讶似乎不敢相信的眼眸正牢牢落在王爷离我只有几寸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注：⑴选自孟浩然《留别王维》原诗为：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