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传》果子酱酱

127、【一二七】几重凤凰几重恩

　　我微微一愣，不意汪才人此语，有些怔忪。不过恍惚之间，我已是淡然端庄一笑，娓娓道：“臣妾不才，哪里能得一绝之称，妹妹可别这么说。”汪才人斜斜看着我，笑容卷在她的面上：“姐姐何必谦虚呢，谁人不知姐姐才学。本宫愚笨的很，得了这个对子倒是很久也对不出，怎的姐姐不愿教教我？”
　　汪才人这一席话，引来众人侧目。我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王爷，不动声色道：“既如此，妹妹请讲。”汪才人挥挥水袖：“浴火生，在笯困，枝头翘，三重尊贵。”好一个三重尊贵，我瞥一眼笑意盈盈的汪才人，不禁有些好笑。我能听懂的含义，王爷难道听不懂？汪才人目光短浅，为人浅薄，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果然，我还未开口，王爷便不悦的哼了一声，王妃亦是锁眉，在座妃嫔皆有变色。其实这个对子相当简单，然而我依旧卷着淡然的笑容，只道：“妹妹好才学，这对子姐姐竟对不出，是姐姐愚钝才是。”汪才人只顾着紧紧盯着我，丝毫未察觉殿中气氛的变化，依旧不依不饶：“咦？都说姐姐好才学，如何这么简单一个对子，姐姐竟对不出？”
　　上阕三个词语皆是取自凤凰俗语，暗示我的“凤”字。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乃是受尽苦楚方能脱出重生，这岂不是暗示我册封之前不过是王府中一个小小丫鬟的卑微地位？凤凰在笯，意指被关在牢笼中的凤凰，无法发挥才能一飞冲天，这是暗示我困在王府屈曲一个美人，有些大材小用了。看起来褒义的说法，却在言语中讲这座王府比作牢笼，岂不是对王爷不敬？飞上枝头变凤凰，方能枝头翘尾，亦是在暗示我被卖入王府的卑贱出身。
　　最后一句三重尊贵，看似是在歌颂凤凰乃鸟中之王的高傲身姿，其实是和前句连起来，讽刺我根本不配得到如今的盛宠，和王爷心中的尊贵地位。汪才人对我早有不满，极不服气我的宠爱，听闻我有些才华，更是不服。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夜羞辱我一番，可惜可惜，也不看看谁在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汪才人，实在愚蠢之极。
　　在眼角瞥到王爷深深锁起的眉线之后，我便打定了主意，我越是不对出下联，越是卑微谦虚，汪才人就越会得意非常。以她这样的心机，根本不用我动心思出手，她的荣宠地位便会毁在她自己手中。不过到底是圣上钦赐的才人，王爷固然恼了，也得顾忌圣上。果然，王爷只是目光凉凉刮过汪才人的面庞，便暗暗丢给了王妃一个眼色。
　　殿中气氛有些微妙，我低着头姿态谦卑：“臣妾才学疏漏，本就不是博学之才，妹妹许是听到了一些不准的传闻，才会误会臣妾吧。”汪才人幽幽一笑，正欲开口，王妃忽的咳了一声，打断道：“今个好日子，对对子自然要喜庆些，才人这对子可不应景，臣妾这儿倒是有个对子，既浅显又喜庆，不妨各位妹妹一起对对？”
　　王妃这句话，显然就是调节氛围的，又是得了王爷的暗示，当下诸人岂有不应之理，皆是颔首同意。王爷亦是笑着点点头，道：“王妃此言甚是，守岁时节，自然越喜庆越好。”汪才人见状，也明白过来自己话语不妥，略略红了脸有些尴尬。
　　王爷却不觉一般，凝视着汪才人：“凤美人一向最是心思玲珑，才学上佳，许是身子未愈的缘故罢，才人若是再得了这些佳句，不妨直接来找本王，本王倒是很喜欢。”他恍若未闻汪才人涨红了的脸颊，又道，“王妃是怎么安排座位的，凤美人身子骨不好，如何能坐在风口！还不去请凤美人坐到本王身边来！”
　　我不意王爷忽然此意，不由一愣。转而已是抿嘴微笑，由着被斥责的小丫鬟跑上来扶我过去。王妃急忙起身请罪，亲自下来迎我落座。我盈盈谢恩，眼神瞟向汪才人，只见她涨红的脸颊似乎都能挤出汁子来，好生尴尬。汪才人实在是糊涂蠢顿，自古帝王最看重的便是权威，就算王爷还未继承大统，到底也是生长在皇家。
　　假如你打碎了一只杯子，不要紧。可是如果你打碎的，是君主的杯子呢？东西一样，主人变了，情势便变了。汪才人看似出言讽刺的人是我，焉知我所得的荣宠皆是王爷赐给我的，令我飞上枝头的，是王爷，令我宠爱至深的，亦是王爷。她讽刺嘲弄的对象，自然不单单是我，更是王爷呀。选在如此正式的场合，明显要我下不来台，可是被她这么一闹，下不来台的，又岂是我一个？
　　王爷此意，虽是将我再一次推到风口浪尖上，将对我的宠爱明明白白昭告天下，引来更多嫉妒恨意，却亦是明明白白的宣告了我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更是借此警告汪才人，切勿买椟还珠，本末倒置。我早已和王妃有了默契，在对待二才人的问题上出奇一致，王爷看似责难的话语，王妃自然能从中读出深意。
　　这么一闹，殿中众人便都有些讪讪，王妃出了几个对子，大家也对的心不在焉。倒是王爷一直乐呵呵的回应，和王妃一来二去，倒令诸人有些不好意思。对子过后，便是歌舞表演，在王妃的有意协调下，诸妃也都一一起身，献歌献舞，倒是热闹非凡。我和秋絮皆身子未愈，便一直坐着观看，未曾献礼。依美人带着小皇子唱了一首简单的曲子，小皇子奶声奶气叫着父王，依依呀呀慢慢唱来，引得众人皆是欢喜非常，王爷更是喜上眉梢，亲自抱了小皇子坐在腿上，父爱一显无痕。
　　我趴在桌子上逗了一会小皇子，却倏然觉得背后一凉，我连忙起身望去，却没有一丝不对。王爷被我的动作唬了一跳，忙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继续逗弄小皇子，不禁怀疑是不是多疑了。刚才那抹目光射在小皇子的身上，怨毒乌黑，浸的我的背上都是满满凉意，这殿中竟有人这样怨恨小皇子？然而循声望去，众人皆是姿态自然，并无不妥，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殿外爆竹声声，终是新年来临。守岁便在这样一场无声的硝烟中度过，环顾众人，或喜上眉梢，或面色尴尬，然而在爆竹声声的喝彩中，也都展露笑颜。次日一早，王爷携王妃入宫面圣，同庆新年，祝贺皇帝新年风调雨顺，龙体康健，继而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嘉庆四十年，便在这样的时光荏苒中，无声无息的到来。
　　按照礼俗，皇帝会留诸王皇子在宫中居住一夜，同庆新年，因此王爷和王妃便留在了宫中，直到初二我从小门出府时，还未归来。到底是过年，街上热闹非凡，今天又是回娘家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喜气洋洋。水扇看着高兴，一个劲的傻笑：“娘娘，你看多好的，咱们王府什么时候能这么热闹啊！”
　　我抿嘴一笑，拍拍她的手，将软轿的帘子放下，方道：“热闹是热闹，到底也不安全，王爷嘱咐了本宫低调行事，你乖乖坐好，别生事。”水扇歪歪嘴巴：“奴婢哪有。奴婢只是感慨民生安居罢了。”我伸手挽上她露出耳鬓的两许青丝：“一会到了本宫母家，本宫会和爹爹说好，腾出一间屋子来，你趁着无人去把小道士请来，记住，别生事，别引人注目。”
　　软轿走走停停，实在是街上人太多了，随处都是拜访回家的人群，马车轿子来往不歇，我嘱咐了不得生事，谦卑慢行，因此等到母家时，已是午时。娘亲和爹爹早已得了消息，俱围在店中等候，一时我进门，众人自然是请安不提。我看着爹爹鬓角的华发和娘亲低低垂下去的姿态，不由心酸，急忙上前扶起二老，开口便有些哽咽。
　　好在这半年中，因着我身孕得宠，时不时可以出府看看二老，倒也没有过分伤感，和爹娘絮絮叨叨说会子话，只觉心头温馨暖意，说起来家常话总是令人安然宁和。侍卫宫人俱在屋外等候，水扇早趁机溜了去请小道士，我想起许妃莫名死因，始终有些介怀。爹看我神色有异，不放心道：“凤儿可是身子不适？”娘一听，更是滴下泪来：“你这小产一遭，伤身子的很啊，你。。。”
　　我好不容易舒缓的心情又被挑起，不由伤感的垂下头来：“女儿不孝，未能好好保重身体，害爹娘担忧了。其实王爷待女儿真的很好，女儿并没有因为小产失了荣宠，爹娘尽可放心。”娘卷着帕子轻轻拭泪，哽咽无语。倒是爹重重点头：“你能得王爷如此眷顾，实在是咱们老李家的福气。不过到底王府不比自家，你可要多多小心啊。”
　　爹爹婉转的话语透出浓浓的担忧，我明白他的心思，当下急忙安抚：“女儿明白，纵使冷宫无宠，也会保重自己的。爹。。。”我抬起头看看屋外，“爹，女儿这厢有一件事要拜托爹爹，水扇待会会领进来一个小道士，他和王府诸多事情颇有关联，女儿想私下里见一面，烦请爹爹亲自出去带进来，务必要小心，不能被人瞧见。”
　　爹爹凝眉看着我，似有些不悦：“你已经是裕王妃子，这。。。”“爹，您放心吧，无碍的。女儿自有分寸，绝不会带来一点灾害。”爹爹饶是有些疑虑，不过到底出去行事了。娘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这女人身子骨脆，小产最是伤身，王府里的药材补品固然金贵，到底也要小心，娘和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若是出点事，叫我们可怎么活啊！”
　　提起我失去的孩子，心头如同雾气缭绕一番，始终不得开怀。然而娘这番伤心，我也少不得打起精神安慰娘亲，又絮叨一会，娘总是缓了过来，语气轻快了些。我便赶紧拉着娘絮叨起家常事务，说些笑话博娘开心，倒也时光飞逝。不多时，堂屋后门“吱呀”一声，爹爹身后跟着的，便是那日的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