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骤雨》利夏尔

201、21

　　米歇尔踟蹰了半晌，才正式地仰靠在椅子上，对着通讯器的屏幕说：“阿烈，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自尊并不是对别人祈求得来的，而是自己在心底保持的。无论谁，都能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能保持自己的一份自尊，你……忘了？”
　　嘉烈猛然出了口气：他的确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的。那时候也许只是为了劝慰因为父亲的死而感到失落的米歇尔才说的，仅仅是将自己脑子中的生字和生词组合起来的一句敷衍了之的话，他以为米歇尔早已经忘记了这句话了。
　　“我一直没有忘记。”米歇尔接着说：“无论我在战场，军营，会场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阿烈，他们可以夺走你的生命，但他们夺不走你的自尊和荣耀，你是臣子，可你不是奴才。为什么，你总是将属于战士的这些轻轻抛弃呢？”
　　得了吧你。嘉烈心说：我……就是奴才的命，从我落难时候起，我已经抛弃这无谓的自尊。没错，自尊没有什么作用，有时候，我可以为了给别人看而摆出一副尊严的样子，实际上，我心中还是……还是奴颜媚骨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面对任何人，迎合他们的心中所想。纵使大仇已报，我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样子了。面对困难，我也只能得过且过下去。舍弃一切欲望，只为了活下去。
　　只是个趴在地上软弱地向困难低头并且有意识地逃避一切挑战的人罢了，纵使旁人不自知，他自己确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眼里的自己，和别人眼里的自己往往不同吧？
　　他拿着通讯器沉吟不语，另一端的米歇尔突然焦急地喊起来：“阿烈！你怎么了？”
　　“我没事。”
　　他重新拿起通讯器，轻声说。突然，他止不住地眼眶滚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
　　“没事就好。”
　　米歇尔松了口气，说：“你喜欢什么，我给你邮寄过来。别担心，我有的是办法，你要个坦克都能邮寄过来。”
　　“好，好，不过，不麻烦你了，因为我现在就想喝点酒。”嘉烈拭去流下来的眼泪，笑道：“只怕你邮寄过酒来，我的伤也好了吧？”
　　收买我么？随后他顿时停止流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着。稍后他抬起拳头，锤了锤自己的前额。或许是他过于惊弓之鸟了。
　　想爱的时候由于害怕被伤害而刹了车，以后自然而然地，从来没有尝到过爱的滋味。不管是友爱，亲人之间的爱和情人之间的爱。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了，除了缜密得几乎过分的思考，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一辈的身上，希望他们能够有正常的感情。
　　庞古贝克，血翼佣兵团总部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它是一栋普通的办公楼，看起来并不比周围的居民楼豪华多少，庞古贝克市政厅也是如此，除了有个可以供人开会的会场，市政厅中有一面养着鱼的水墙以外，装饰实属泛善可陈的朴素。事实上，水墙也不算是昂贵的装潢品，庞古贝克普通的家庭都买得起。
　　魔界的大小魔王和普通魔界居民的生活相差无几，除了职责、力量和调动属下的权力之外。幻烨就坐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唯一的好处就是推开窗户可以看到海景。白与蓝的海时而平静，时而狂暴。他注视着那封关于弥赛亚的处置的信函，信函上的邮戳在暗蓝的灯光下反射出瑰丽的淡紫光晕。稍后他将信函拿出来，阅读一遍，将它攥在手里，白而薄的竹纸在他手下出现了许多皱纹。
　　关于弥赛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那小子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无视命令而跑去援助红海骑士团？说好听了是侠义精神不顾一切，说难听了是狂妄自大目无上司。不过无论怎么说，处理的命令已经下达了，行政处罚：鞭挞五十，军衔降为上尉，这个处罚不算重，弥赛亚很年轻，给他个少校的职位还算太早。在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后成为少校也不算晚。甚至依然算是很年轻。
　　他现在有必要从愤怒的心境中平复下来，以便成为心情平静的处刑人。门突然开了。
　　“报告。”
　　弥赛亚立在了他面前，头发梳理得整齐而没有生气，一双美丽的浅褐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他。他抬起头，看到他的少校军衔已经换成了上尉军衔。超出怒气之外的复杂感受顿时充满了他的眼睛——这个孩子果然是嘉烈和雅薇的骨血，他们在他不在的时候……
　　不能迁怒孩子，否则自己枉为血翼佣兵团的副首领。
　　他是有这个觉悟的。不过，还是要不失时机地讽刺一句。
　　“哼，私自给自己布置任务的小太子回来了啊，你做得好事情！”
　　此言一出，他看到弥赛亚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即将到来的疼痛，而是因为愧疚，没错，因为险些害死自己父亲的愧疚----虽然两个父亲对他没有生育之恩，只有用科技将他带临世间的恩情。
　　“对于你的处罚，你知道了吧？”幻烨问。
　　“知道。”
　　弥赛亚神色平静，也许因为他不知道这行政处罚的厉害吧？不过，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从以撒那亚他们那里就能听到。
　　“你先休息半小时。”幻烨站起来说：“吃些能够提高痛阙的东西补充体力，柜子里有巧克力、止痛片和饮料，我去通知纪律监察处做好准备。不要吃收敛的东西。”
　　他走了出去，军靴的硬质鞋底同地面敲击，发出卡卡的声响，片刻就远去了。
　　弥赛亚从衣兜中拿出一小段绳索，绳索纯白柔软，很有韧性，是用某种药草的纤维搓制而成的。有股淡淡的，口香糖般的糖香。这是以撒那亚塞给他的东西。
　　“看在你送我一把剑的份上。”以撒那亚塞给他这个东西的时候说：“这个东西叫做刺客秘方，是用老雨燕草的茎秆制作成的。挨抽皮鞭之前嚼一点，像嚼口香糖那样，等到药味消失再吐出来，别说五十皮鞭，五百皮鞭下来，你都会毫发无伤，只是看起来有伤罢了，不会伤筋动骨的，而且……”
　　他那时候调皮地挤了挤眼睛：“你会感觉不到一点疼。我想，幻烨肯定是恨你入骨了，打你个七成死都有可能。所以拿上这个有用，带着吧，最好吃掉。”
　　他看了那个东西半晌，仿佛是做什么思想斗争般。突然，他一狠心，将以撒那亚给的贼方从打开的窗户里扔了出去，纯白的纤维在空中飞出有力的弧线。
　　是的，我已经准备承担了。他下定了主意：无论前方面对的是什么。
　　他从柜子里找出饮料和黄糖，喝了一杯加糖的水果汁，当他将冰冷的，还带着果汁的甘芳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熟悉的皮靴声又响了起来，幻烨手里拎着鞭子出现在门口。
　　“准备好了吗小鬼？不吃饱就挨打肯定会吐血的。”他说。
　　弥赛亚神色自若地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