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渐清冷婢子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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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沁芳馆的西厢都很热闹，连趾高气扬的艳姬都亲自过来了，玉梳好几次在窗前见到她和金瓶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出来，而那位一直没见过的颖姬，也托金瓶的福远远见上了一面。
她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中字。
中等身量、中上之姿、性格中平，连走路的姿势也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也说不出好处来，但比起艳姬的热络，她却冷淡又细致许多，比方说她人虽没有过来东厢，却也给玉梳送了和金瓶同份的见面礼物。
在第三个给佟夫人请安而被拒之门外的早晨，玉梳轻轻拍了拍膝上的细尘，迎面看着金瓶和艳姬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出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爷的新宠玉梳姑娘啊！好妹妹，王爷已经三晚没到姐姐屋里了，今晚你就替姐姐我美言几句嘛！”
艳姬嚣张地拔高了喉咙，红珠跟着应和，“谁不知道王爷一连三晚都宿在金瓶姑娘的房里，玉梳姑娘想见他也不难，只不过见的都是模模糊糊几十步之外的背影罢了！”
她身后几个婢女纷纷掩面偷笑，金瓶扭过头去佯装欣赏院子里的腊梅不曾在意她们的谈话，沐雪涨红了脸恨恨地瞪着红珠，玉梳倔强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借着一点痛楚不让自己眼中羞辱委屈的泪水落下。
“刚才在夫人屋里还没有说够？站在这里就笑得这么大声，不如让你们到里头去笑去说好不好？”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说得众人纷纷一缩肩，玉梳循声望去，原来是颖姬正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艳姬显然不愿和她多说，踩着重重的脚步第一个走出了院门，金瓶紧随其后，玉梳也要离去，却被跟上来的颖姬挡住了去路。
“别和她们计较，王爷不是个薄情人，只要你安分守己，他会喜欢你的。”
颖姬的手心细腻温暖，玉梳怔怔地盯着自己刚被颖姬轻轻抚过的手背，一时无法从她的话中适应过来，这是一句毫无敌意甚至还很友善的话，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惹怒了王爷之后，她耳里听见的第一句不含针带刺的话。
“多谢颖姬提点，奴婢并不敢痴心妄想。”
始终保持着疏离的礼仪，玉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颖姬看着她的眼里却多了几点怜惜。
“你好自为之吧，同为王爷的女人，千万别再存着情同姐妹的傻念头，否则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留下这么一句若有所指的话，颖姬也带着婢女转身走了，留下玉梳困惑地站在原地，却听见沐雪叹了口气。
“颖姬可是过来人，艳姬就是她的亲妹妹，当初艳姬就是借着入府来看她被王爷看中的，你说她心里怎么能不憋着一口气。”
玉梳恍然大悟，原来那晚元霜所说的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姐妹花，竟然就是这两位。一时想起金瓶冷淡倨傲的目光，心里也空落落地抽痛起来。
雪后初霁的日子格外寒冷，玉梳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件半旧的棉夹袄披上，又朝着已经快烧完了碳的火炉挪了挪，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她一面用力搓着手心，一面在心里自我安慰：不怕，等沐雪去取了碳回来就好了。
谁知道没多久沐雪是回来了，却两手空空。
“碳呢？！”
元霜在王府也待了有些年头，服侍过佟夫人和好几个侍妾，却从没有挨过冻受过饿，现在正冻得嘴唇发麻，见沐雪空着手回来，急得一双眼睛都能冒出火来。
沐雪为难地看了玉梳一眼，给了元霜一个别问了的眼神，元霜心领神会忿忿地一跺脚进了里屋，玉梳也不是蠢人，心里早就一片雪亮。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么一个被王爷和佟夫人双方都遗弃了的卒子，再对她多好能得到什么好处？不都上来狠狠作践已经不错了。
为了避免尴尬，她借着午睡的借口回了房，沐雪默默烧了热热的滚水灌进汤婆子给她暖被窝，闭眼假寐，沐雪也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我早晨明明看见她们一筐筐上好的银丝碳往对门送呢，雨桐怨她们来得太早害她也没得好睡，那几个妈妈还点头哈腰地赔罪，说什么天寒地冻万万不敢短了姑娘们取暖的供应，万一冻坏了姑娘，王爷和夫人怪罪下来她们担待不起。实在不像话，金瓶是姑娘，我们姑娘就不是不成？”
元霜气呼呼地喘息声清晰可辨，沐雪压抑着的声音就低哑了许多。
“嘘……你小声些吧，里边那一位哪里睡得着？谁不知道她们手里有碳，只不过抠着不给我们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门那一位使的歪点子，好歹是一同长大的姐妹，用不用做得这么绝？”
“这也说不定，没准是艳姬，或者那些势利眼看夫人不喜欢就自作主张呢！横竖这府里我们这屋是最冷的，我们姑娘又这么老实软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元霜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玉梳渐渐听不清楚，只知道她们又说了许久，自己躺着躺着竟真的朦胧睡去，醒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却见金瓶坐在床头，一双美目正冷冷地打量着她。
“你还是这么个脾气，在董府你不争，到了王府还是不争，难道真有一天冻死了饿死了被人害死了才知道去地府里喊冤吗？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着金瓶咬牙切齿的神情，玉梳却心头略略一松，坐起身来才觉得屋子里暖和了，也明亮了许多。
“今天她们能扣下你的碳，明天就能扣下你的衣服和饭菜，要不是元霜跟雨桐嘀咕给我听见了，你真打算让我没几天就来给你收尸了？你别忘了我们是说过要同年同日同月死的，我好日子才开头，过个二十年也不会腻，可不想这么早死。你醒醒吧！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可不是你不去争就能太太平平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养尊处优了几天力气也给养大了，玉梳觉得金瓶捏着她双肩的双手特别有力，晃得她浑身的骨头咯咯直响，从小熟识的面容近在眼前，细细看去又陌生了许多，如今共事一夫，一个人占的恩宠多了，另一个的势必就变少，或者彻底失去，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她却对她恨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她只是穷怕了，被人欺负怕了。
或许她说得也没错，她从小就太没出息。
金瓶走后沐雪和元霜都沉默了许多，玉梳一如既往地逆来顺受，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两个多月，转眼冬去春来。
好在还有金瓶，她就像朵怒放的山边蔷薇一样热烈馥郁又野性难驯，或许佟夫人正是看上了她这一点，看上了她身上有着其他姬妾所没有的粗野劲儿，邢毓也当真专宠了她一阵，一时间的锋芒把艳姬和颖姬都盖了过去，她也够大胆，谁也别想惹她，稍一不高兴就狠狠大闹，反而保全了玉梳也没再受什么零碎气。
但有时候所谓败落，并不一定是要从外面杀进来。
这一天暮色将至，玉梳正在屋里绣着一块帕子，长日无聊，她便将分配到她屋里所有的素帕都细细地绣上一朵小小的山茶花，这已经是最后一块。
负责打扫屋子的小婢秋菊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却挨着墙根站着，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敢说。
玉梳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和颜悦色地让她坐下，她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索性跪倒在地。
“奴婢知道姑娘是个好人，是奴婢对不起姑娘，求姑娘给条活路吧！”
反反复复只说这么一句，却越哭越凶，跟着又跑进来两个婢女，也又哭又跪，这动静早已惊动了满屋子的人，沐雪和元霜冲进来赶她们出去，却被玉梳叫住，反而把秋菊叫到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
“你是我屋里的人，我虽无用，但你要有什么难处，我能帮的就不会推脱。”
一句话说得秋菊满脸通红，扭过头求助地看着两个同伴，可她们也都把头垂得死低，想想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后悔也不行了，只好咬牙和盘托出。
原来府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面的低等侍婢每个月都要给上头进贡，跟着风光的主人当然好，天天都有各种打赏，那点进贡也算不了什么，可像她们跟着玉梳这样的，每个月除了定死的月银再没其他进项，再拿出一半来给上头，自己还要寄钱回家养活老小，剩下的一点钱连吃饭都不成了。
沐雪和元霜怎么说都是高等婢女有些积蓄，熬几个月还撑得住，可她们这些做粗活的小婢，日子就难过了。
秋菊话没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元霜揪住她的头发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没忠义的！姑娘是我们的主人，狗还知道不嫌主人穷，你活生生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么没血性？”
说完又是一巴掌，可第三下却怎么也打不下手了，看着秋菊凄苦羞愧眼神，她自己也忍不住滚下泪来。
沐雪怕玉梳脸上过不去，也怕元霜还要发脾气打人，忙又来打圆场叫她们先出去，却被玉梳轻轻按住。
“姐姐先听我说一句，今天人来得齐，我屋里一共有你们五位，可我是个无能的人，自保已经吃力，又那什么保你们？确实不该厚颜拖累大家，今天把话说明了，要走的随时可以，玉梳绝不虚留你们。”
说完亲自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小巧的楠木盒子，从里头取出一点碎银。
“如果姐姐们不嫌弃，这一点谢银，也是玉梳的心意。”
起初无人动身，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靠门边的婢女最先等不及了。
假意无视元霜杀人的目光，她战战兢兢走上前拿起一锭银子，朝着玉梳匆匆一拜，“奴婢告退，愿姑娘前程似锦。”
说完就怕后面有鬼追她似的飞奔出去，另一个侍婢如法炮制，秋菊跪到了最后，却没有上前拿银子，反而端端正正给玉梳磕了三个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庄重，“奴婢告退，请姑娘保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日渐清冷婢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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