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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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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生?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至少再等几个疗程才能活动呢。”
小吴医生从门外走进来了,手中托盘里装着几只充入各类药物的注射器。他的神情看上去比那天的于队长还要疲惫。
“唉,小吴啊,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李姨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手帕抹脸。
“没关系的,李姨。”小吴医生把毋生重新按回病床上,开始准备注射工作。
“累主要是因为昨天的事……和她们没关系。”
“昨天?发生什么了吗?”李姨听到自己不了解的消息便瞬间来了精神,“我昨天忙着帮老穆照顾这俩孩子了。”
小吴医生轻轻挽起毋生一只胳膊上的袖子,开始把冰冷的针头埋进皮肤。
“也没什么,新药试验之类的,但是效果不太好。忙活了半天才把参与实验的病人抢救回来。”
他叹了口气。
“别动胳膊哦,给你治疗向来最省心了。”
这话虽然属实,但在当下更多是一种请求。
他转向暮死,对方显然是没料到自己在这种情景下还能被留意到。小吴医生没什么情绪的表示,或许是作为医者的职业素养,但李姨就完全不同了。
“真不知道管事的留着这丫头干吗……”
“别这么说啊,李姨。这孩子也是病人,本来就是要在我们这儿修养的。”
所以,究竟为什么会有前天的那种血腥场面?究竟为什么要让她们相互残杀,如今再这样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
“所以那天到底怎么发现的她俩?您清楚吗?”
小吴医生摘下暮死左眼的纱布,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做常规消毒护理。
“说来也玄乎。”李姨拉了一把凳子坐到毋生床边,开始给她整理衣服和头发,“是这病患丫头来找的工作人员,浑身都是血,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但前天不是血怒病的发病日吗?她怎么可能来找你们?”
“所以我说这事儿玄乎啊!六层我们也进不去,最后几个高级处置员去的,扛出来的时候毋生已经没气儿了,差点把我吓死……”
说到这儿李姨的情绪又有点激动。
“我说管事的也是,专挑血怒病发病日搞这事,不存心想让毋生死吗!”
“李姨……”
小吴医生轻声提醒了一下激动的中年人。
“你们都知道?”
毋生平静地问道。
一时没人回答。空气里只有愈发浓郁的药味和小吴医生处理伤口的轻微响动。
“……这是入职一段时间后都要知道的,但管事的吩咐了,在你见她之前什么都别告诉你。”
李姨停下了整理头发的手,脸扭向屋子深处半开的窗户。
今天的天是阴的,云雾遮住了全部阳光。
“说实在的和我们这些人关系都不大,主要是你这孩子……情况比较特殊。”
“您们认为我不完整。”
这次李姨也沉默了。
“但我失败了。”毋生接着说道。
“我没能按照院长的意思吃掉暮死。”
没人想到这个词会直接被说出来。也没人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但毋生的本意不是控诉。她只是想知道一切的缘由,想从充满迷雾的命运里抓住一点点真相的影子。
“你不可能做到的。”
出乎意料地,暮死开口了。
“那女人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真吃了我。”
“院长提前和你说过?”
毋生又想坐起来,被李姨按了回去。
“你到底是谁?我从没在疗养院里见过你,但我认识你。”
“我说过了,我们除了前天以外没有见过。”暮死从小吴医生手里取过新纱布,自己把左眼裸露的伤口盖住,然后站起身。
她似乎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毋生能感觉到暮死在恨着她,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而熟悉的情感。
她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地认为自己见过暮死呢,难道又是曾经那些分不清的梦让她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既视感?可是除非她在梦里和暮死一同生活过、经历过、甚至爱恨过,否则这些情感不会这样熟悉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有秋日的冷风从房间深处吹进来。被风鼓起的窗帘缓缓摆动,像一排米白色的海浪。
“李姨,我先去别的病房看看,您照看下毋生。”
小吴医生离开了,房间再次空旷起来,李姨还是扭着头看窗外,暗淡的日光给她的轮廓镶了一层冷清的白边。无边的沉默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又开口,声音里只余下苍老。
“曾经管事的让我对你上心点。”
“那是她唯一见我的一次,你四岁。此后十五年再没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就这样活在这个疗养院里,整日也就是洗衣做饭,管管和你有关的事,别人看不上我,我也瞧不起他们。”
她沉默了片刻。
“一切都是从我接手你开始改变的,包括我的人生。这里本不是这样的,在我的记忆中,红屋从来都是一个幸福温暖、像家一样的地方。明明没有违抗任何命令,她告诉我你见到她之前该瞒的都瞒着你,我也都好好照做了。”
“结果你一直是这么个做梦的样子,我烦你,也骂你,但更想让你醒过来。所以我听说他们要让你完整,本来是挺开心的。”
那双瘦削的、常年泡在冷水中而血管突出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结果他们就这么扛着几乎是个烂肉袋子的你出来了。”
她们沉默地共处了片刻。
“既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你不是想知道吗?”尽管声音依旧疲惫,李姨又穿上了那件骄傲而絮叨的外衣。
“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各种事情都知道不少。你之前经常问我的那点事儿,什么血怒病啊、红屋啊、外面的世界啊的,都快给我耳朵磨出茧子了!干脆今儿都告诉你,反正你现在没事可做,只能听我念叨念叨了。”
于是开始了。一个迟来了十五年的,隐藏在李姨过往名字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