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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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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好处想想,至少红屋疗养院运出的不会是一具患者的尸体,保住了名声。
或许这是比较好的结局,对吧。度过了发病日,杀死她的凶手会从症状的控制中脱离出来,向别人辩解是死者先试图吃掉无辜的患者,然后用空洞的一只眼窝和尸检时发现的胃里没被消化完全的眼球作证。
所谓的补物是自己也说不准呢。
毋生想着,长时间僵硬的动作让她有些厌烦不适。
这个她不认识但熟悉的青年或许也和她一样,被称为不完整,需要吃掉另一个失败品。她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不管是补物还是完整,甚至是自己这个轻飘飘的名字。于是她把视线转回正前方,看着那张被鲜血几乎涂满的脸。没什么情绪,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血淋淋的脸埋进毋生的颈窝,痛楚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长久的、剧烈的痛,鲜明地标志着现实。
现实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和虚构的梦不同,伴随着痛苦和无奈。
……
或许这就是毋生不理解梦境和现实差别的缘由。梦中的人影总是看不清的。毋生不再试图去分辨眼前人的面容,那张让她感到熟悉的脸被血液冲刷得歪曲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即便有再多无缝衔接的经历,这次也让毋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疑惑,甚至恐惧。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所以推开了压坐在受伤肋骨上的凶手,被对方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相当难受。所谓的完整应该失败了,她没能如院长的愿去征服什么“补物”,只是落下了一副几乎残废的身躯,和一个被彻底摧毁的梦境。
她已经死过一遭。
可如今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是个好问题,她在梦里站起身子,看着那模糊的幻影消失在黑暗中。
疑问太多了。回忆起此前的十九年生命,她像是在无意识中梦游、顺从着进入耳蜗的每个指令。这场血腥洗礼某种意义上刺痛了她的一部分意识,让她醒过来,却留下了一片更加深邃的虚无感。
【牲】站在梦境远处的黑影里和她对视着。
曾经的她是用这种原始而诡异的方式分辨梦境和现实的,因为那时她理不清二者的区别。梦的触觉是真实的,现实的景象同样荒诞,只有【牲】,她从未在现实里见过。
牠不属于任何定义,不携带任何价值,不承载任何人为赋予的意义,只是纯粹地存在着。所以只有梦境能容纳牠,因为现实是需求意义的世界。毋生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
“所以我就说……那该怎么……还有希望吗?您必须……”
模模糊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毋生的视线里出现了电灯冷清的人造光。
并不是她熟悉的房间,但她认识这里。红屋疗养院的急救病房,呼吸机滴滴的噪音明确告诉着她情况的严重性。
毋生试着挣扎坐起来,浑身剧烈的撕裂感和疼痛瞬间让她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见到【牲】之后的再次醒来,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身处现实——同样的,也确定了自己此前的那些痛苦和伤是真实的。
“……别乱动。”
是昨天的青年女子,毋生用余光瞥到了她,坐在另一个病床边的凳子上。身上只包裹了几条简单的绷带,还有一个遮住左眼的纱布片。
舌尖仿佛又传来了血腥味和眼球弹性的触感。毋生立刻恶心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难受让她的内脏缩成一团。不是因为后怕,而是一种奇怪的、混杂着愧疚和幸福的战栗。那青年又开口了。
“不用因为这个难受……反正过不了几年也要掉了,眼睛。”
对方似乎看出了毋生在担忧什么,语调生硬地说着。
酒精和药物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她确定了,自己绝对认识这个人。
毋生还是不顾疼痛挣扎着坐起来了。她必须仔细看看这人的脸,看看她没被血液覆盖时的模样。这个举动有些惊到了对方,毋生没在意,从嗓子里咳出一口脓与血的混合物,径直看过去。
“咳……你叫什么名字?”
“暮死。”
对于血怒病患者,发病期内外完全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人。暮死已经换上了红屋的制服,而不是昨日那件略显残破的旧衣。同样改变的是神情,没有了狠戾和癫狂,她此刻只是安静地坐着,带着冷漠的敌意。
暮死。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突然的问题显然是让暮死有些无措,她的脸色暗沉了一瞬间,随后声音干涩地开口回答。
“前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此外没了。”
气氛很尴尬,恰巧李姨从病房外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刚刚模糊的声音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主人,李姨的制服和往常一样光鲜而笔挺,但她的眼睛肿得厉害,这使整体形象有些荒谬可笑。
“你这个废物!”她见到毋生便指着鼻子大骂起来,“去见一趟管事的,没给我长脸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她的声音很嘶哑,混着厚重的鼻音。
暮死往一旁的阴影里缩了缩。或许是察觉到了李姨话里隐隐的意思,又或许是不习惯于熟人间的喧闹氛围。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敌意的表情,像初入陌生环境的动物。
毋生的脑子仍旧因信息和疑问的冲击而有些混沌。她此前十九年所构建的一系列认知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现实被瞬间撕扯破碎,真相却依旧藏在血腥的迷雾深处。
若是此前,她会试着把这些都忽视屏蔽掉,只生活在自己的梦醒之间便好了。可现在不行,她知道这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现实。最重要的是,她想弄清楚一切的缘由。这种欲望极其强烈,让她的心脏略微加速跳动着。
难道除了她,身边的人一直都对真相了如指掌吗?这些诡异和不合理在他们眼中似乎都是些约定俗成的常识。还有暮死,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