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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援之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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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拾芸从诧异中缓过,乌鸦的重心稍稍抬高,探出双爪落地。巨大的冲击力让拾芸险些跌落。
晨野侧翻滑下乌鸦的背脊,辞也一跃而下。士兵竦立。齐齐望向那只白眼乌鸦……和驾驭它的人。
国王的面目略微模糊,但他仍在笑。拾芸缓缓靠向晨野,试图遮掩自己的样貌。四只乌鸦汇做光芒分别钻入不同人的胸针。
“国王陛下。”正翎上前,崇敬地单膝下跪。辞思量片刻,随之行礼。
一阵怪异嘈杂的声音。正翎神色骤然凝重。风传来林间的窃窃私语。
乌鸦重新幻为黑烟,国王轮廓的色泽越来越暗,与烟一并消没。辞目光游移,皎月已被云层遮掩。
队伍深入原林。
拾芸走向副翎问道:“国王陛下,刚刚是在说话吗?”
“嗯。”辞在药剂包中翻找着,低头避开摇摇欲坠的树枝。斑驳的树影在黑发上显现不清。
晨野仰视夜空,缺月高悬。他打趣道:“我从未听懂国王陛下说的话。”
辞从拾芸腰间抽回长剑。“只有正翎才有资格知晓陛下的计划。”
“你们见过国王陛下吗?”拾芸追着辞的脚步,好奇地问。
“只有正翎才有资格面见陛下的代理官。”他将最后几个字音节咬得加重。
在队首的正翎打了两遍噤声的手势。辞悄悄扯下左侧胸口的胸针。
地上的泥土龟裂成碎块。裂隙一直延伸至一片漆黑的洞口。由巨大岩石所建构的巢窟屹立着,沉重的恐惧坠得拾芸四肢发冷。等候多时的侦察手向正翎无声致意,随即回归队列。
队伍屏息潜入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中。粗糙的岩壁刮擦着手掌。在巢窟内,时间好似放缓,空间折叠,视觉被剥夺,嗅觉与听觉敏锐地扩大万倍。他闻到副翎身上一股奇特的香气。
火光一现,距离近的快要灼伤拾芸的眼睛,焦糊的气味刺激着感官。
庞然巨物几乎填满了隧道的空间。火龙炽白色的瞳孔愤怒地跳动着,周围环绕的金红与深橙似烈焰般要将入侵者烧作灰烬。光芒照亮了那狰狞的龙头,如枯木巨干的炭黑犄角在尖端和突出的棱角处持续散发着余烬之光。随着呼吸喷出的滚滚热浪夹杂着火星,在嶙峋的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队伍拼杀闯进瓮形洞的腹腔,在稍为开阔的地势散开。符文师抛出一颗荧果,硬壳炸裂的瞬间整个洞穴亮如白昼。
火龙没有咆哮,没有怒喝,只是张开了它那布满利齿的血口————喉咙深处迸发的烈火宣告血祭典仪的开幕。
下一刻,毁灭降临。
闪避不及的巡兵举起盾牌徒劳抵挡,他眼角的绝望刹那间燃成逸落的尘沫。拾芸耳边充斥着同伴顷刻汽化、碳化时的惨叫,地上蔓延的熔岩坑骇然烙印在目中,惊惧压迫神经不断绞紧,胃里翻江倒海。
火龙动了,它充满恨意的目光锁住拾芸,抬起巨爪压向呆滞的少年————他的大脑此刻还在重演队友的惨死,对被阴影笼罩地灾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拾芸半张着嘴,干涩的喉咙吐不出一个字,他直勾勾看着那只鲜血黏腻的龙爪。
“闪开!!”晨野一个猛扑将他撞开,两人抱作一团狼狈翻滚,擒拿兵趁机操纵锁链锢住龙爪。
晨野被激扬的尘土呛得咳嗽,但他迅速起身拍打两下便投入战斗。
而拾芸的余光扫到角落,他骇然作色地攥紧拳头————
辞正一个人蹲在阴影中,挑选龙的珍宝。
呵,抢钱。
他以为只是在开玩笑……
辞把一枚沙漏收入囊中,捡起一块琥珀。视野忽然被暗色盖住。他蹙眉,抬眼望见一头褐发蓬乱,衣衫褴褛,背光而站的少年:“你看我干嘛?”
琥珀内蠕动的龙血折射出的殷红狠狠刺痛了拾芸,他怒不可遏地指着与龙殊死搏斗的一行人,吼道:“妈的……你个懦夫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辞眨眨眼,再次诚实地回答:“因为有很多像你这样英勇的家伙打头阵啊。”
“你也配做副翎?!”拾芸怒喝一句的余音转为哀嚎。
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入侵者。
火焰的威力即使有所减弱,却还是钻心剜骨的痛。他的眼眶一瞬溢满泪水,汗从额上滑落。肘部的金属护甲在焚化,棉麻燃烧的焦糊味涌入鼻腔。
医士见状冲来,药液刚从瓶口泼出,龙尾的阴影便随之而至。医士像一只断翼的小雀被甩出,砸在岩壁上。筋骨尽断的闷响在一瞬压过了火龙的嘶吼。血溅在拾芸嘴角,苦涩的铁锈味顺着泪水在舌尖晕开。
灼烧的肌肤上有生长愈合的酥痒触感。拾芸抽泣着提剑向龙疯狂劈砍,而他甚至无法刺破那一层厚甲。泪花中映射着医士在出征前对他和善的笑。
龙似乎将他的攻击理解为挑衅。
被激怒的野兽将仇恨凝聚在每一次反击中。辞蹙眉,一把抓住拾芸淌血的小臂将人拽回,同时横刀格挡————鞭尾的重击震得他臂骨发麻。
辞的刀锋令火龙怒意更盛。巨爪挥下的刹那,晨野一扯锁链抗下重压,擒拿兵的尸体随之被拖拽了两步。辞把握时机,护腕处一声机括轻响,暗器疾射而出,精准地没入龙的左眼。
趁着火龙因剧痛而僵直,副翎已将少年拖到岩柱之后。辞面色阴冷地盯着少年惊魂未定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低斥:“你的任务是牵制它,不是他妈的去送死!!”
未等拾芸平复呼吸,锁链在岩壁上刺耳的刮擦声一下下扎着鼓膜。它也在大口喘气,喷出的鼻息中似乎压抑着抽泣。火龙再无耐心与晨野等人拉扯,粗粝的双爪一抬,士兵们被掀得向后仰去,晨野不知被甩到了哪里。辞一把松开拾芸的衣领,蹙眉快速调好发射匣。
此刻,正翎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脊背发凉:火龙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一道竖线,随后扭曲着融化,两潭黑渊所含纳的痛苦把理智碾碎成齑粉。
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无法用咆哮形容的声音————不是用喉咙发出的,而是从每一片鳞片下挤压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啸。
地脉在哀嚎。
洞穴开始剧烈震动,他们的队伍已经折损近半。
火龙成为了“灾难”本身。
它疯狂地撞击着洞顶,石块不断脱落,下坠,石柱蔓伸出裂纹,缺口在一次次重击下扩张。尘土掩埋了医士的面容。
拾芸望向辞:副翎的脸色第一次,真正的变了。
他黑色的双眸冷到了极点,衬映出一片纯粹的灾厄。辞无比缓慢地褪下手套,碎石如雨砸落。火龙与岩狂舞。
逃跑。这是拾芸唯一能想到的了。他必须活下去。
辞一把按住拾芸的头,将他压在岩柱遮盖的阴影中。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它现在……已经死了。我们只是在他的坟墓里,陪葬。”
正翎吼叫着重组残阵,试图用锁链束缚火龙的行动。晨野被压在一条石梁下,正拼命挣脱。
少年的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地淌出。朦胧间,副翎的身影拉出一道残影。
左腕一发“哑羽”迅疾射出,打在石梁的关键接缝处,本就开裂的石头发出一声脆响。几乎在同时,辞一挥右手,钩索弹出,缠住上方一块尚未崩塌的岩角。整个人借力荡起,在落石间惊险地划过一道弧线,跃到晨野身侧。
“还能动吗?”辞手中的剑已换成短刃,插进石缝用力一撬。
“死不了!”晨野不顾擦破的手肘,撑地配合副翎发力,碎石咔咔作响地崩开。脱困而出后,只需一个眼神,他俩分别奔向正翎和拾芸。
辞经过符文师时,俯身抓走了什么。
岩石接连砸落,此刻的洞穴像那垂死的巨兽般缓慢合上颌骨,将洞口渗入的微光咬成一点光斑。
“全体听令!向烟鸦集合!准备撤离!”正翎的目光如刀冷漠地扫过战场,并迅速做出权衡,“红眼载三人,金眼载一人,青眼载两人!”他被烟尘呛得咳嗽两声,躲开一滩熔岩,扯下胸针。
赤色的光划破黑暗,正翎攀上烟鸦的脖颈:“尖兵和符文师优先,呃,符文师牺牲了————其余人,原地构筑防线,等待后续指令!我们先撤离,呼叫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