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江洲月明

4、四

　　又过两天，两人回到了隐剑门总坛，叶清商的目的是为了盗取刀谱，既来到了目的地，他便打算速战速决，不做过多拖延。
　　隐剑门作为名门正派，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是代掌门师兄领回来的“师弟”，其他人也就不对叶清商的身份做什么猜测和质疑。于是，叶清商在雁室山上的生活很是舒坦，得闲游山玩水，四处逛逛，始终没忘了他的目的。
　　派中事务众多，作为代掌门，薛同暮一回到总坛，就忙碌了起来，处理各种事宜，叶清商不怎么能见到他。
　　雁室山太大，楼阁殿宇众多，一时不知刀谱藏匿在哪，全靠自己之力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叶清商便找薛同暮，让他陪自己散步，美其名曰，春日正好，一起欣赏雁室山的秀美风光。
　　薛同暮无法，只得道，“我不得闲，你让清风明月陪你吧。”
　　叶清商道，“别人有什么趣，我只愿意和师兄在一起。师兄也不要太过劳累，事是做不完的，出去走走才好劳逸结合啊。”
　　薛同暮道，“等我处理完手头这些事，再过两日吧，两日后，紫木堂瑶光堂要下山参加上巳迎宾，当天无事，我便同你在山上消闲。”
　　叶清商喜道，“多谢师兄，师兄待我是最最好的了。”
　　此后，薛同暮每处理完公务，便会和他一起散步，这一来二去的，还真发现了一些线索。途中，叶清商总会左问问，右问问，指着小溪，瀑布，古木参天，亭台楼阁，要薛同暮给他讲来龙去脉，讲渊源，讲上下五千年。薛同暮也都愿意讲，两人相处气氛融洽，和乐融融。
　　这日，叶清商夸赞一个圆坛似的建筑金碧辉煌，气势不凡，肯定是前朝皇帝留下来的，让薛同暮告诉他是不是。薛同暮摇摇头，“只有历代掌门交接仪式时，现掌门和新掌门两人才能进去，师父失踪，我从没正式接任掌门，所以我也不知名堂。”
　　叶清商道，“没关系，等找到师父，正式传位，你就能一探究竟啦，到时可要讲给我听啊。”
　　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留了意，非掌门不阅刀谱，莫非刀谱就收藏在这里面？
　　雁室山白天夜晚在重要位置，都有各堂弟子轮流巡逻，想潜入圆坛不是那么容易，叶清商决定从长计议。暗号联系在外候命的御灵教下属，命他们集结血刀门，黄河窟，海天派等同样对武林正派不满的邪魔外道，许之以诱惑利益，怂恿他们在四月初六攻上雁室山，趁大乱之际动手，御灵教坐收渔人之利。
　　计划果真实行了，那边隐剑门上下，忙着应对一朝作难进攻的十二派，山上守备薄弱，叶清商闯入圆坛，踏破铁鞋无觅处，果真在里面寻到了刀谱。他完全不做犹疑，拿了东西，毫不留恋地趁乱混下山了。
　　当下属向薛同暮大惊失色汇报“十二派入侵虽已成功击退，但圆坛被盗，刀谱遗失，众多守坛弟子受伤”后，薛同暮脑中刷地一声响，前事种种映入脑海，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他沉下声音，“叶清商呢？”短短四个字，沉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下属愣了一下，“不知道，我，我没见到他。”
　　薛同暮道，“先在山上搜寻，如果证实他不在雁室山上，就广发英雄贴，下江湖追杀令，掘地三尺，不找到他绝不罢休。”
　　叶清商把刀谱交给御灵教左右使，命他们速速带回雪岭总坛，左使接过，行了一礼，道，“少主，您不同属下一同回去吗，您身份已暴露，隐剑门不会善罢甘休，留在外面实在危险。”
　　叶清商道，“隐剑门在明，御灵教在暗，他现在未必有证据证实是御灵教所为，但一定广发英雄贴搜捕我，我回雪岭他顺着我的路线查，定要将祸水引向教中，到时到手的刀谱保不住，就是功亏一篑。你们速速回去，留我干扰他们方向。”
　　右使，“少主，不可，怎能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叶清商，“我主意已决，这是命令，不得多言。”
　　隐剑门虽然下了江湖追杀令，但对叶清商来说，想不被他们找到，或是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牵着鼻子走，留给他们错误的线索和方向，让他们疲于奔命，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但叶清商并不想躲，他和薛同暮之间总该做个了解，而不是一世就此不见。
　　因而隐剑门派出十八暗卫和数十高手围捕他时，他没做过多反抗，姿态闲雅地束手就擒了——其实，这些高手功力深厚，不同当初盱眙山庄那般乌合之众。他并没有全然胜算，斗到最后也是两败俱伤而已。
　　不管怎么说，本以为是场昏天黑地的恶战，没想到这么轻松擒到人，出乎隐剑门所料，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敢掉以轻心，用精钢锁链把他手腕脚踝上了锁，一路押回雁室山。
　　一路上他依然劣性大发，把人折腾得半死。待回到层霄殿中，薛同暮高坐主位，垂头看着堂下的人，他一身单薄衣衫，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沉重镣铐映衬下，整个人伶伶仃仃，倒显出几分可怜。但薛同暮知道他做了什么，更知道他性情禀赋，不会被他外表欺骗。
　　上一次在雁室山，叶清商还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在闲人小师弟的身份，如今再回来，却是阶下囚了，真是世事如棋，变化千端。
　　叶清商看着薛同暮，没事人一样叫了声，“师兄，”态度休闲，全然没有阶下囚的窘迫。
　　“叶清商，”薛同暮开口，语带讽刺，“你作恶多端，这一声师兄我担不起。”
　　“薛掌门，”叶清商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薛掌门也没有评判人的资格，一句作恶多端当真是好污蔑。”
　　薛同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不用在这惺惺作态。”
　　“哦？”叶清商道，“听薛掌门言下之意，是言之凿凿了？还想请教薛掌门，我做了什么呢，还望明白示下。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堂堂一派掌门，空口白牙，无事生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同暮，“你可以不认，但你做的事，瞒不过天，瞒不过地，瞒不过举头三尺。”
　　“这话说得真是让人害怕呢，”叶清商道，“你既然一心想冤枉我，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对，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硬气地补一句，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薛同暮不想再和他扯没用的，只盯了他半晌，开口道，“你是魔教的人？”
　　叶清商露出不解神情，“什么叫魔教？”
　　薛同暮，“是魔教叫你来偷刀谱的？”
　　叶清商，“这话就不对了，世间百万人，又有谁敢驱使我？”
　　但薛同暮认准了这个结论，也不需要他再承认。直接宣判，“叶清商，”字字清晰，“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弥补错误，把属于隐剑门的东西还回来。你肯照做，我留你性命，不肯照做，律法无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薛掌门真是好大的官威，”叶清商道，“可惜今日只有我能见到，观众太少，若是在武林大会上，当住全天下英雄豪杰的面发一通威严，到时四方目睹薛掌门的风采，武林盟主之位就非你莫属了。”
　　“叶清商，”薛同暮八风不动，情绪平得很，“顾左右而言他，我就当你不答应了。”对左右道，“押他下去，关入天牢，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便有人上前要钳制他，叶清商也不在意，只轻飘飘一句话，“我这一走，你永远也别想见到你师父。”
　　不出所料，这句杀手锏对薛同暮有效，薛同暮抬手，止住下属，对叶清商，“我师父现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叶清商道，“看，现在形势调转过来了，换你求我告诉你。不过，你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可不像求人该有的。”
　　薛同暮走下座位，压迫感十足，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拽住锁在他手腕间垂下来的链子，往前猛地一拉，叶清商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被薛同暮拽到身前，几乎眼睛对眼睛，近在咫尺，剑拔驽张。
　　旁边下属险些被这场面吓到了，试探性道，“还要不要押他去天牢？”
　　薛同暮眼中淬着火，从鼻子里吐出几个字，“我来处理，”拽着手里的链子，大步流星走向殿外，叶清商被他拖得摇摇欲坠，完全找不到重心。
　　薛同暮大步流星在前面走，疾步如飞，一路叶清商被他连拖带拽，踉踉跄跄，四肢百骸都要被扯断了，斥道，“你慢点，想痛死我么！”薛同暮全然不理，最后，把他拖进一间内室，两人进去后，又关上内室的门。
　　薛同暮松手，叶清商重心不稳，直接倒地上了，坐起来揉了揉手腕脚腕被硌出来的红痕，一脸委屈。
　　薛同暮看着他，“说出我师父的下落。”
　　“真是好笑，”叶清商道，“你这个态度对我，还想让我讲秘密给你听，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薛同暮道，“你是魔教的人，我师父一定是被你困在魔教了。”
　　叶清商道，“真是聪明绝顶，我心甚慰。”
　　薛同暮声音陡然转冷，“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遭你毒手？”
　　叶清商，“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薛掌门既然聪明，不妨也一并猜猜看。”
　　薛同暮，“我没时间和你打哑谜，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叶清商，“我不想答。”
　　任是薛同暮涵养再好，也禁不住被人这么激，全身怒气运在掌中，就要打下，叶清商忙向后躲了一下，用手护住头，抬眼看着薛同暮陌生的模样，“严刑逼供？”
　　薛同暮情绪平复，漠然道，“怕了就回答问题。”
　　叶清商倒不是怕了，他本来就是要答他的，便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日后就说不定了。你师父生死寿命如何，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我待我态度好，伺候得我舒服，我就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你若对我不好，像现在这样，就等着替你师父收尸吧。”
　　薛同暮双手握拳，额上青筋直跳，眼睛闭上又睁开，压下心绪起伏，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既知道师父在魔教，自会派人去救他。至于你，就在我隐剑门的天牢里自生自灭吧！”
　　叶清商，“你以为御灵教是闹市口，由得你自出自入？我们御灵教高手如云，你想去救人，还未到近前，就已被全歼。你派多少人去，就让多少人有去无回。”
　　这是事实，魔教守卫森严，诡计多端，不是想救就能救的。趁薛同暮一刹那的思考间，叶清商又道，“你带我一起去，由我在其中斡旋，不伤两方和气，不动兵戈，让你隐剑门上下不费一兵一卒全须全尾见穆大侠，如何。”
　　薛同暮，“等我薛某是三岁小儿吗？放你回魔教，纵虎归山，泥牛入海，到时我和我师父就全都成了板上鱼肉，任你宰割，真是打得好算盘。”
　　叶清商道，“我以御灵教信誉担保，你师徒二人，必好好款待。”
　　薛同暮，“魔教信誉，简直笑话。”
　　叶清商难得放低姿态，跟他好好说几句话，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耐心，干脆恢复本性，“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你若想尊师重道，不想你师父命丧黄泉，这是唯一途径。否则，我一声令下，那边即刻动手。我不管穆大侠是什么武林泰斗，一代宗师，我若让他死，他就不得活。我有无数种手段联系我教众，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也一样。你之前见识过的，不是么。”
　　“叶清商，”薛同暮沉声，“你别逼我。”
　　叶清商没说话，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叶清商道，“其实，我们之间好歹也是做过师兄弟的，你当时对我好，也是情真意切，何必闹得这么僵。薛掌门既是聪明人，我的建议还望深思熟虑，希望过了今晚，薛掌门能考虑清楚。”
　　薛同暮一撩衣摆，大步踏出了房，只石室的门隆隆隆，重重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