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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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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总是记得自己第一批学生;警察总是记得自己第一次抓捕的犯人;医者总是记得自己救治的第一个病人······
无论痛苦或是幸福
高桥女士,我想这或许是那位遥远年代的年轻医者之所以在一开始对待我祖先的治疗时如此慎重的原因。
特属于记者的直觉使得高桥察觉到对面谈话者语气中久远的慨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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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屋的日子,以疼痛为刻度,以药草的气味为背景。
自从被判定需要长期休养,我便成了这间特定病房里最顽固的“住户”。下弦之贰造成的伤势远比想象中更缠绵,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我它们的脆弱,背后的撕裂伤在愈合时带来钻心的痒意,而更深处,脏腑的震荡则需要更长时间的静养才能平复。
而在这段被疼痛和虚弱浸泡的时光里,蝴蝶忍,或者说,虫柱蝴蝶大人,确实如她所言,“亲自负责”我的治疗。这种“亲自负责”,带着她鲜明的、香奈惠小姐施加影响后形成的个人风格。
她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通常是清晨,阳光刚刚驱散晨雾,将金色的光斑洒在病房干净的地板上时。她的脚步声很轻,但那种独特的、混合着药草与冷静决断的气息,总会先于她的身影抵达。
“早上好,小岛游小姐。今天感觉如何?”她推门而入,脸上永远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微笑。那微笑如同蝶屋门口常年盛放的紫藤花,美丽,恒定,却缺乏温度。
她的话语是礼貌的,关切的,但音调平稳得像是在诵读一份标准的医疗手册开场白。她从不省略敬语,永远称呼我为“小岛游小姐”,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清晰地界定在“虫柱”与“受伤甲级队员”之间。然后,她便开始了例行公事般的检查。
她会用那双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以一种不会引起额外痛苦、却绝对谈不上温柔的力道,按压我的胸腹,倾听我的呼吸音,检查我背后伤口的愈合情况。她的动作精准、高效,像是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步骤都遵循着既定的程序。她会询问我疼痛的程度、睡眠的质量、食欲如何,并在她随身携带的板夹上快速记录。整个过程,她脸上那副微笑面具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曾经相识、并肩作战过的人,而仅仅是一具需要被修复的、名为“甲级队员松子”的复杂伤患。
“恢复情况在预期之内,但肋骨的愈合需要时间,请务必保持静卧,避免任何牵拉动作。”她会用她那清脆而温柔的嗓音宣布检查结果,给出医嘱,然后便开始换药。
换药是最难熬的环节。当旧的纱布被揭开,暴露出发红、肿胀或刚刚长出嫩肉的新鲜创面时,剧烈的刺痛总会让我控制不住地倒吸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而蝴蝶忍,她会微微蹙一下眉,但那蹙痕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动作会更加迅速,蘸着特制药液的棉签擦拭过伤口,带来一阵清凉,随即是更深的刺痛。
她会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我的抽气声在房间里回荡。她很难会像普通的医士那样,出于同情说些“忍一忍”、“很快就好了”之类安慰的话。她只是温柔的笑着专注地看着伤口,仿佛那才是她唯一需要对话的对象。
偶尔,在我痛得浑身紧绷时,她会抬起眼,看我一下,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柔美地陈述:“忍耐一下,消毒不彻底会引发感染,那会更麻烦。”她的冷静,有时几乎到了冷酷的地步。有一次,我因为试图自己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不慎牵扯到了背部的伤口,顿时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她闻声赶来,检查后,说:“小岛游小姐,我提醒过你。不必要的痛苦,是浪费医疗资源和自身生命力的愚蠢行为。”那句话,明明如此温柔的语气,却像冰水一样浇在我因疼痛而发热的神经上,让我瞬间清醒,也感到一阵难言的委屈和羞愧。
但奇怪的是,正是这种近乎冷酷的专业,反而让我产生了一种扭曲的依赖感。我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听起来不近人情的告诫,背后都是绝对的专业知识和确保我活下去的、不容置疑的逻辑。在她面前,任何软弱和矫情都显得不合时宜。我必须像她一样,冷静地面对疼痛,理智地遵从医嘱,将“恢复”作为唯一的目标。
然而,面具并非毫无裂痕。
那是在我入院后大约十天的一个深夜。伤口愈合带来的奇痒和断骨处的闷痛让我难以入眠,白日里强装的镇定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一种被禁锢在病榻上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迷茫汹涌而来。我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无声地流泪。
就在这时,我听到极其轻微的开门声。是巡夜的护理吗?我赶紧闭上眼,假装睡着。脚步声停在我的床边。那脚步太轻了,不像是普通护理人员。我屏住呼吸,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脸上。
然后,我闻到了那缕熟悉的、冷冽的紫藤花香。是蝴蝶忍。她怎么会这么晚过来?她没有点灯,就那样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睡着。
然后,我听到一声极其轻微、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叹息。那叹息太轻了,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斤重量,瞬间击碎了我对她所有“冷酷”的认知。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我因汗水粘在额角的碎发。那个动作,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到极致的真正温柔。与白日里那种程序化的触碰完全不同。她的手在我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感受温度,然后又轻轻落下。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直到房门被重新合上,我才敢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泪水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再是自怜的泪水,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酸楚和理解的热流。那个叹息,那个拂开碎发的动作……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忍。
第二天清晨,她依旧准时出现,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检查,仿佛昨夜那个黑暗中的身影只是我的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自那以后,我开始能从她完美的面具下,捕捉到更多细微的痕迹。
比如,她开出的药方里,总会多加一两味有安神镇痛效果的草药,剂量精准地控制在既能缓解我的痛苦又不会让我产生依赖的界限。比如,在我因为长期卧床而情绪低落、食不下咽时,她会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天的膳食是特意加了有助于骨骼愈合的食材,浪费的话,会影响恢复进度。”语气依旧平淡,却巧妙地施加了压力,让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吃下去。
又比如,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护理员在换药时因为我的痛呼而有些手忙脚乱,蝴蝶忍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下一次换药时,她便亲自接手,并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她或她最信任的资深护理来负责。
这些细微之处,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光,让我明白,她的“亲自负责”,并不仅仅是出于柱的责任感。在那副微笑面具之下,依然跳动着一颗属于医者的、想要治愈他人的心,一颗记得旧日情谊的、柔软的心。
只是,表达的方式,已经截然不同了。香奈惠小姐的温柔是阳光,可以直接温暖人心;而蝴蝶忍的温柔,则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泉水,需要仔细探寻,才能感受到那份苦涩下的甘冽。
在她的“冷酷”治疗和这种隐秘的关怀下,我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当我可以第一次在搀扶下缓慢下地行走时,她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好,看来我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不过,请不要得意忘形,距离完全康复还差得远。”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那片紫色的深潭中寻找一丝波澜。最终,我只是低下头,恭敬地说:“是,多谢虫柱大人。”我知道,有些温柔,无需言说。有些守护,藏在最严厉的面具之下。在蝶屋的这段漫长岁月里,我学到的不仅仅是如何忍受伤痛和等待愈合,更深刻地理解了,何为蝴蝶忍式的、带着绝望色彩却依然坚韧不屈的生存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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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蝶屋度过了近三个月的漫长时光后,我终于被允许离开。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胸口在天气骤变时仍会隐隐作痛,背后的疤痕也像是烙印,提醒着那场与下弦之贰的死斗。
但骨骼已经愈合,基本的行动和挥剑无碍,对于人手永远紧缺的鬼杀队而言,这已是足够的康复标准。离开的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山雨欲来的气息。蝴蝶忍亲自来送我,地点依旧是她那间用作诊疗室的、充满药草清香的偏厅。
她站在我面前,身形依旧娇小,却仿佛能撑起整个蝶屋的沉重。脸上是那副我已无比熟悉的、程式化的微笑,完美得如同蝶翼上的纹路。“小岛游小姐,恭喜康复出院。”她的声音清脆平稳,是标准的送别辞令,“虽然并未完全痊愈,但接下来的任务需要你,还请多多保重。”
“是,多谢虫柱大人这段时间的照料。”我恭敬地行礼,心中五味杂陈。这三个月,我像是在一个由疼痛、药草和她那矛盾重重的“温柔”构筑的茧房里,如今破茧而出,面对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外界。
我对她,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源于看穿她面具下艰辛的酸楚。“你的身体数据我已经记录在案。”她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医生在做最后的叮嘱,“虽然水之呼吸的适应性很好,但上次的重伤说明,现有的型在应对某些极端情况时,或许存在局限。战斗方式,也需要根据自身的条件,不断调整和完善。”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她看出了什么?看出了我在使用水之呼吸时,那种始终存在的、无法完全契合的滞涩感?还是仅仅出于医者和柱的责任,给予一个善意的提醒?我没有追问,只是再次郑重道谢:“您的教诲,我铭记于心。”
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转身,迈出了蝶屋的门槛。走出不远,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她依旧站在门口,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单薄,脸上的微笑在门扉的阴影中,似乎也模糊了几分。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了蝶屋的深处。新的任务很快通过鎹鸦传来。并非直接面对十二鬼月那样的强敌,而是一系列清剿疑似有鬼物聚集、或是血鬼术较为棘手的区域。这些任务像是康复训练,让我逐渐重新适应战斗的节奏,也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咀嚼蝴蝶忍临别时的那句话,去审视自身与呼吸法之间的关系。
水之呼吸,如水流般流畅、包容,生生不息。我感激它,是它让我真正踏入了剑士的门槛,赋予了我与鬼对抗的力量。
但内心深处,我始终觉得,它并非完全属于我。它的“流”与我某种更倾向于“藏”与“变”的特质,总有一丝难以调和的隔阂。尤其是在经历了与下弦之贰那场依赖瞬间爆发和精准判断、而非连绵不绝之势的战斗后,这种隔阂感愈发清晰。
日子在奔波与斩鬼中流逝。直到那个夜晚,我追踪着一只擅长制造幻象、藏匿气息的鬼,进入了一片终年笼罩着浓雾的深山峡谷。这里的雾气非同寻常,并非水汽凝结那么简单,其中似乎混杂了鬼的血鬼术能量,粘稠而冰冷,极大地阻碍了视觉和感知。
即使是水之呼吸对环境的感知力,在这里也像是陷入了泥沼,变得迟滞不清。那只鬼如同雾中的幽灵,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发出扭曲的笑声,用幻象不断干扰我的判断。
我挥动日轮刀,水之呼吸的型在浓雾中显得沉重而笨拙。“肆之型·打击之潮”掀起的波浪轻易被浓雾吞噬,“陆之型·扭转漩涡”也无法彻底驱散这无所不在的迷障。我的攻击屡屡落空,体力却在不断消耗。
一丝久违的恐慌开始蔓延。这样下去,我会被这只并非特别强大的鬼活活耗死在这片雾里!就在一次扑空后,我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雾气侵入肺腑,带来刺骨的寒意。绝望之际,我忽然想起了蝴蝶忍。
想起她面对绝境时那近乎冷酷的冷静,想起她那总是能在细微处找到突破口的敏锐,想起她那不同于姐姐阳光般温暖、却如同月光下隐秘溪流般的温柔。还有,那片笼罩着蝶屋、象征着守护与压抑的紫藤花,以及……那个改变了我命运轨迹的、饿晕后醒来时看到的,蝶屋清晨的光影。
水……雾……水是源,是形,是势。而雾,是水的蜕变,是态的升华。它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它看似柔弱,却能笼罩山岳,遮蔽日月;它既是掩护,也是杀机。它不像水流那样追求一往无前的冲击,而是更注重渗透、弥漫、以及在那朦胧之下,一击致命的精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我被迷雾充斥的脑海!我一直试图用水之呼吸的方式去“驱散”这片雾,所以力不从心。为何不……尝试去“融入”这片雾?去理解它,运用它?我的呼吸法,或许不应该是模仿水的“流”,而是应该追求雾的“变”与“隐”!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战栗。我闭上眼睛,不再试图用眼睛去捕捉那虚幻的鬼影,也不再强行用水之呼吸的力量去对抗这片浓雾。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再是追求水流般的绵长与汹涌,而是尝试变得……更轻,更飘忽,更难以捉摸。让我的气息,如同这山间的雾气一样,弥散开来,感知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波动,温度的差异,能量的流向。水之呼吸的根基仍在,但运行的“形态”开始发生蜕变。不再是江河奔流,而是化为了山间晨雾的氤氲升腾。我的感知,奇迹般地开始穿透这片血鬼术制造的迷雾,变得清晰起来。
我能“听”到雾气流动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那只鬼在雾中移动时带起的、几乎不可察的能量涟漪。它就在我左前方,借助一团更浓的雾气掩盖身形,正准备再次发动幻象攻击。
就是现在!我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雾气。身形动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大开大阖的突进,而是变得飘忽不定,如同被山风吹拂的流雾,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瞬间拉近了与那只鬼的距离。
那只鬼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变化,它还在为制造幻象而凝聚力量,露出了巨大的破绽。我没有使用任何已知的水之呼吸的型。完全是基于本能,基于对这新生的、“雾”的理解,我挥出了手中的日轮刀。
刀光不再是清澈的水蓝色,而是带上了一种朦胧的、如同月下薄雾般的灰白色。轨迹不再是弧线或直线,而是如同雾气缠绕,缥缈难测,却又带着一种渗透骨髓的寒意与决绝。“噗——”刀锋划过血肉的感觉传来,伴随着鬼物难以置信的惨叫。它甚至没能看清这一刀来自何方,是如何穿透了它赖以自豪的迷雾屏障。浓雾开始消散。鬼物的身躯在灰飞烟灭。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看着手中日轮刀上那逐渐褪去的、朦胧的灰白色光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明悟。这不是水之呼吸了。
这是我在生死边缘,在过往积累与当下困境的碰撞中,领悟出的,独属于我自己的呼吸法。我抬起头,看向峡谷上方逐渐露出的、被雾气洗练过的疏星,轻声低语,仿佛在确认一个崭新的开始:“雾之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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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忍
蝶屋的药斋内,灯火通明。蝴蝶忍刚刚结束一场持续到深夜的复杂手术,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褪下染血的手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查阅下一份病案,一只鎹鸦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
“传达!紧急消息!前甲级队员松子,经大人确认,即日起继任‘雾柱’之位!请暂歇于本部的柱前往主公大人宅邸!”鎹鸦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也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蝴蝶忍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她正在倒水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温水险些洒出杯沿。
松子……成为柱了?雾柱?这个称呼带着一种陌生的湿冷气息,与她记忆中那个最初连基础呼吸都难以掌握、后来在病榻上脆弱却又倔强的身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仔细想来,却又并非无迹可寻。蝴蝶忍缓缓放下水壶,脸上那副仿佛焊铸上去的、弧度完美的微笑面具,在无人注视的深夜,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松动,露出了其下极其复杂的底色。
是惊讶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有所预料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极淡的慨叹。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夜色里沉默盛放的紫藤花。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是那个饿晕后醒来,在她故作严厉的训斥(尽管大部分火力对准了培训师)和姐姐温柔的抚慰下,突然崩溃嚎啕大哭的狼狈少女。是那个在月光下的竹林中,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能与她默契配合、最终斩鬼的丙级队员。是那个躺在蝶屋病榻上数月,忍受着下弦之贰留下的重创,在她近乎苛刻的“亲自治疗”下,一次次咬牙挺过来的坚韧身影。
她记得松子使用水之呼吸时的样子,流畅却总感觉隔了一层什么,仿佛那呼吸法是一件并不完全合身的衣服。她也记得,在最后一次为松子检查伤势、准备允许她出院时,自己曾状似无意地提点过一句,关于“调整和完善”战斗方式。当时或许只是出于医者和柱的责任,希望对方能更好地活下去。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走出了这样一条路。
“雾之呼吸……”蝴蝶忍轻声自语,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从“水”到“雾”,是形态的蜕变,也是心境的升华。这需要何等惊人的悟性和决绝?是在怎样的生死关头,才能完成这样的蜕变?她几乎可以想象,那定然是又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
那个曾经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女孩,如今竟已站到了与她相同的高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几分见证幼苗长成乔木的奇异成就感——毕竟,那是她蝶屋出来的“第一个病人”,是她和姐姐最早接触并救治的队员之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和责任。
柱的位置,意味着更强的力量,也意味着更深的绝望和更近的……死亡。香奈惠姐姐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收敛心神,脸上重新挂起那无懈可击的微笑。现在不是沉溺于回忆的时候。
她迅速交代了值夜的护理人员几句,换上了柱的正式服饰,披上那件蝴蝶翅纹羽织,走出了蝶屋。前往主公宅邸的路上,夜风微凉。她遇到了同样接到消息赶来的其他柱。
炎柱炼狱杏寿郎声音洪亮地表达着对新同僚的欢迎与期待;音柱宇髄天元似乎对“雾”这个字眼颇感兴趣,评价着是否“华丽”;恋柱甘露寺蜜璃则满是好奇与兴奋。蝴蝶忍保持着微笑,偶尔附和一两句,心思却已飘向了即将到来的会面。她很好奇,如今的松子,会是什么模样?
当她在主公宅邸那间和室中,看到那个跪坐在末位、身姿挺拔的身影时,答案似乎不言自明。松子穿着与其他柱同制的制服,气质沉静,与记忆中那个时而狼狈、时而坚定、时而虚弱的形象已然不同。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但深处却多了一层如同山间晨雾般难以捉摸的深邃和沉稳。那是经历过真正蜕变、找到了自身道路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当主公大人用温和而虚弱的声音介绍新任雾柱时,松子恭敬地垂首回应,姿态不卑不亢。
蝴蝶忍的视线落在松子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些细节:她的呼吸绵长而轻灵,与周围其他柱那或炽热、或狂暴、或沉厚的气息截然不同,真的如同雾气般,看似稀薄,却无处不在,带着一种独特的渗透感。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分明,曾经因为重伤和长期握刀留下的薄茧依稀可见,但此刻却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
“松子……不,雾柱,”蝴蝶忍在心中默念,脸上的微笑依旧完美,“看来,你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了。”
当主公大人询问各位柱是否有话对新同僚说时,蝴蝶忍是最后一个开口的。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贯的礼貌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医者的审视:“雾柱阁下,恭喜。蝶屋的病历记录显示,你的身体曾受过重创,虽然如今看来已无大碍,但还请务必谨记,柱的责任重大,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是完成职责的基础。若有任何不适,蝶屋随时欢迎。”
她的话语,听起来完全是公式化的、基于医疗记录的关心,将过往的所有交集,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于“病历记录”。她看到松子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双如今笼罩着雾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复杂的光芒,随即化为恭敬的感激:“多谢虫柱大人关心,谨记于心。”
四目相对的一瞬,仿佛有无数未竟之言在空气中交汇。她们都明白,这简单的对话背后,是蝶屋数月朝夕相处的治疗,是生死边缘的默契配合,是共同经历过的失去与成长。但在此刻,在这庄严的场合,在众柱和主公面前,那些过往,都只能化为这彬彬有礼的、符合身份的客套。
蝴蝶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当主大人,心思却飘远了些。又一个柱诞生了。鬼杀队的力量增添了一分。但前方的黑暗,依旧浓重得令人窒息。
上弦的阴影,无惨的存在,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一位柱的头顶。她不知道这位新晋的雾柱,能在这条残酷的道路上走多远。但至少,此刻,她见证了一颗星辰的升起。
作为曾为她倾注过心血治疗的医者,作为共同奋战的同僚,蝴蝶忍在心底,给予了最冷静却也最真诚的祝福。活下去,雾柱。用你的雾之呼吸,在这片黑夜中,找到属于你的那份微光吧。而她,蝴蝶忍,也会继续用她的方式,带着对姐姐的思念与仇恨,带着对生命的复杂态度,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最终的时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