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高桥女士,你认为鬼是怎样一种存在呢?”突如其来的疑问引起高桥的沉思:“嗯,到目前为止,从所遗留的资料来看,鬼是一种异化的凶怪吧,残忍的欲念集合。”
听完对方的评价女人微微一笑:“一开始我的祖先也如此认为:鬼是绝对应该被消灭的怪物,然而香奈惠女士对人与鬼和谈的理想却多少影响了她。并且,有些时候人或许是比鬼要更加凶恶的存在。”说完,她将话题重新转回过去。
——————————————————————————————
成为甲级队员后,任务的性质果然发生了剧变。我不再仅仅面对那些散兵游勇般的鬼,更多时候,需要根据鎹鸦提供的、更为精确却也更为凶险的情报,主动出击,清剿那些初具规模或拥有特殊血鬼术的鬼之巢穴。
也是在一次这样的任务间隙,我遭遇了鬼杀队记录中极为特殊的存在。那是在一个弥漫着浓雾的夜晚,我追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来到一座废弃的、据说曾发生过惨烈瘟疫的村庄。鬼气飘忽不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同于寻常鬼物的冰冷与……药草味?我握紧日轮刀,水之呼吸法悄然流转,感官提升至极限,踏入那片死寂的废墟。
雾气中,两道身影逐渐清晰。一位是穿着和服、气质雍容华贵的女性,她面容苍白,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哀伤与理智,完全不似我见过的任何一只鬼那般疯狂。另一位则是位年轻的男性,护在她身前,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他身上散发出的鬼气更为明显,但同样带着一种克制。“鬼杀队的剑士……”那位女性开口,声音轻柔而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到来,“我们并无意与你为敌。”“珠世大人,不必与这种人多言!”她身前的年轻男性,后来我知道他叫愈史郎,厉声喝道,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我心中警铃大作。两只鬼,而且看起来拥有极高的智慧。按照队规,我必须立刻将其斩杀。
但那位名为珠世的女性鬼的话,以及他们身上那种奇特的气质,让我没有第一时间挥刀。“你们……是什么?”我沉声问道,刀尖微微下垂,但全身肌肉依旧紧绷。
珠世女士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复杂,有历经百年沧桑的疲惫,也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我们是背离了鬼舞辻无惨的鬼。我们在寻找……击败他的方法。”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所有鬼的源头,鬼杀队终极的目标。她说……背叛?寻找击败他的方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鬼怎么可能背叛它们的创造者?
“荒谬!”我几乎要嗤笑出声,但看着珠世那没有丝毫疯狂、只有一片清明哀伤的眼睛,我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香奈惠,想起了香奈惠离开后,蝴蝶忍的眼神那是一种背负着巨大痛苦却依然坚持前行的眼神。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珠世继续说道,她甚至微微向前一步,无视了愈史郎焦急的阻拦,“我们不需要你的信任,只请求你……放过我们这一次。我们的存在,或许在未来,能成为撕破这无尽黑夜的一缕微光。”
我的心剧烈地挣扎着。队规铁律,斩杀恶鬼,不容置疑。但直觉,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却在告诉我,眼前这两只鬼,或许真的……不同。他们身上没有那种食人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怨念。
而且,珠世提及“击败无惨”时,那份恨意是如此真实,甚至远超对鬼杀队的敌意。我死死地盯着他们,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蝶屋里香奈惠小姐温柔的抚摸,月光下忍决绝的背影,还有那些死在鬼手中的无辜之人……如果,如果真的有鬼愿意站在人类一边,如果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真的……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日轮刀完全归入鞘中。这个动作让愈史郎明显一愣,连珠世女士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我无法相信你们。”我的声音干涩,“但……我也没有感受到你们对人类的恶意。今天,我就当没有见过你们。”我紧紧盯着珠世,“但如果将来,我发现你们伤害了任何一个人,我必将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绝不姑息!”
珠世女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慨。“……谢谢你,剑士。这份恩情,我们铭记于心。”
她微微欠身,拉住了还想说什么的愈史郎,“我们走吧,愈史郎。”雾气似乎更浓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深处。我独自站在原地,心脏仍在狂跳。我不知道自己这个违背队规的决定是对是错,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放走鬼,这在我过去的认知里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如果是为了最终的目标呢?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了我。就在我心神不宁之际,鎹鸦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带来了新的指令:确认下弦之贰出现在西北方向的城镇,命令就近的甲级队员松子,即刻前往铲除!
下弦之贰!所有的迷茫瞬间被强烈的战意和警惕所取代。下弦之鬼,是十二鬼月中的强者,远非普通鬼物可比。香奈惠小姐便是死于上弦之手,而下弦,同样拥有着恐怖的力量。这无疑是一次九死一生的任务,但也是我必须面对的战斗。
我立刻动身,将遇到珠世二人的复杂心绪强行压下,全身心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恶战中。水之呼吸法在奔跑中运转,调整着状态。抵达目标城镇时,那里已是一片混乱与恐慌。
下弦之贰——一位能操控阴影、将自身融入黑暗进行诡异攻击的鬼,正在肆意屠戮。它的血鬼术极为难缠,阴影如同活物,能从任何角度发动袭击,防不胜防。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我施展水之呼吸的各种型,如潮汐般汹涌的斩击不断劈开缠绕而来的阴影,但那只鬼的本体却如同鬼魅,在阴影中不断穿梭,发出刺耳的嘲笑。
“水之呼吸·陆之型·扭转漩涡!”我旋转身体,挥出漩涡状的斩击,将四面八方袭来的阴影触手绞碎,但小腿依旧被一道潜行的阴影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剧痛传来,我咬紧牙关,动作却丝毫未停。“没用的!没用的!在我的暗影领域里,你就像困在蛛网上的飞虫!”
下弦之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知道不能久战,必须找到它的本体,一击必杀!我集中全部精神,呼吸法催动到极致,感受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水是流动的,能感知到最细微的阻力变化。就是那里!在左侧一片看似平静的阴影中,我感知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滞!
“水之呼吸·拾之型·生生流转!”没有丝毫犹豫,我倾注全部力量,发起了目前掌握的最强突进型斩击。身形如奔腾的江河,刀光化作汹涌的水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斩向那片阴影!“什么?!”
阴影中传来惊愕的叫声。刀锋斩中了实体!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下弦之贰的身影被迫从阴影中显现,它的胸膛被水龙撕裂开一个巨大的伤口。但它毕竟是下弦,重伤之下,反而激起了凶性,操控着剩余的所有阴影,如同黑色的巨浪般向我拍来!“给我死吧!”
避无可避!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残存的全部力量灌注于刀身,放弃了防御,使出了最为基础的、却也最为凝聚的突刺——“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日轮刀划出圆润的弧光,如同旋转的水车,并非为了格挡,而是为了在那片阴影巨浪中,开辟一条直通鬼物脖颈的通道!噗嗤!刀锋入肉的声音,与阴影拍击在我身上的沉闷声响几乎同时响起。我感觉到肋骨仿佛碎裂般的剧痛,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但我的日轮刀,已经精准地、彻底地斩过了下弦之贰的脖颈!它脸上的狞笑凝固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头颅滑落,身体在绝望的咆哮中化为灰烬。阴影领域瞬间消散,月光重新洒落。我以刀拄地,单膝跪倒,大口地喘息着,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赢了吗?
……赢了。虽然惨烈,但我确实,凭借自己的力量,斩杀了下弦之贰。甲级队员松子,这个名字,或许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些许分量。我抬头望着清冷的月亮,疲惫与伤痛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战士的平静,缓缓流淌过心间。前方的路依旧黑暗,但手中的刀,似乎又明亮了几分。
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和坠落的失重感。意识像是在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时而被抛上痛苦的浪尖,时而又沉入麻木的深渊。在偶尔清醒的碎片里,我能感觉到颠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声“……重伤……”、“……快!蝶屋……”,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生命正在缓慢流逝的衰败气息。
我知道,“隐”的队员找到了我,正在拼命将我送往唯一的生路——蝶屋。再次拥有较为清晰的意识时,首先感知到的是疼痛。无处不在的、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的疼痛,尤其是胸口和背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拉扯着无数断裂的丝线,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比疼痛更先一步包裹住我的,是一种熟悉的、清冽而严谨的药草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是蝶屋。我回来了。我艰难地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从窗外透进来的、被窗棂切割成方格的柔和日光。我躺在一张干净的病榻上,身上盖着素色的薄被,厚重的绷带从胸口缠绕至腹部,固定着断骨,也压制着那蚀骨的痛楚。我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醒了?”一个温柔亲切、而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心脏猛地一跳,竭力转动僵硬的脖颈,向声音来源处望去。蝴蝶忍就站在我的病榻边。她穿着鬼杀队的队服,外面罩着象征虫柱身份的羽织。
在那温柔微笑的面容上正用一种专业而专注的目光审视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本记录病情的板夹。紫色的眼眸像两潭深水,映着我此刻狼狈虚弱的模样,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虫柱……大人……”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别急着说话。”她放下板夹,动作流畅地拿起旁边矮几上的水杯,里面插着一根细长的芦秆。
她俯身,将芦秆的一端小心地凑到我唇边,“先喝点水。”这个细微的动作,与记忆中某个高烧夜晚的清凉触感奇异地重叠了。我顺从地含住芦秆,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如同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如此近的距离,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着药草和冷香的、属于蝶屋主人的气息。
喝完水,她直起身,重新拿起板夹,一边记录着什么,一边用她那平稳的语调叙述着我的伤势,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左侧第三、第四肋骨骨折,伴有轻微骨裂。肺部有挫伤,内脏有震荡迹象。背后有多处深及肌肉的撕裂伤,失血过多。另外,旧伤复发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每报出一项,我都能感受到身体相应部位传来的、仿佛在应和着的痛楚。
最终,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平静的审视中,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能独自斩杀下弦之贰,小岛游,你的实力确实精进了很多。”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单纯的陈述,“但是,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回来,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话语,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医士的责备口吻,让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刚入队时,她训斥那个饿晕的我的场景。只是如今,这责备之下,少了当年的怒气,多了刻意的柔软。我无力辩解,也无法辩解,只能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她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窗外的日光移动了几分,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隐部队的报告我看了。”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压低了一些,仿佛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最后那一击,很冒险。若非你的水之呼吸根基扎实,瞬间的爆发力足够,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尸体了。”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这是在……后怕吗?不,或许是我想多了。她只是作为柱,在评估队员的战斗方式。“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断断续续地,努力挤出几个字。“我知道。”她淡淡地应道,视线落在我的绷带上,像是在检查包扎的情况,“面对下弦,任何犹豫都会送命。你做得没错。”
她伸出手,指尖隔着薄被,极其轻缓地按压在我肋骨折断处的绷带附近,似乎在感知内部的状况。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灼痛的皮肤时,带来一阵战栗,却奇异地缓解了那份灼热感。“但是,活下来,才是胜利。”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仇恨、目标、想守护的东西……都会化为乌有。”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我内心最深处。我知道,她不仅仅是在对我说,也是在对自己说。香奈惠小姐的逝去,是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她如今战斗的全部意义。活下来,背负着一切,继续前行。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低垂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总是温柔微笑的面具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忽然很想问,这几年来,她是否也曾像我现在这样,在重伤濒死时,感到过恐惧和孤独?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有些界限,一旦跨越,或许连此刻这片刻的、带着医者关怀的平静都无法维持。
她检查完毕,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专业的、略带疏离的神情。“伤势很重,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留在蝶屋。”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亲自负责你的治疗。”我心中一震。“亲自……?”
她微微颔首,语气不容置疑:“下弦造成的伤势非同小可,普通的护理未必能处理好。而且……”她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看穿了我所有未出口的疑问和顾虑,“让你尽快恢复,是我的责任。”责任。这个词将她所有的举动都归结于柱的职责。
我无法反驳,也只能接受。
“……是,多谢……虫柱大人。”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要将我此刻虚弱的样子刻印下来。然后,她转身,迈着和往常一样稳定而轻盈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合上。我独自躺在病榻上,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药草香。我知道,接下来的养伤日子会漫长而痛苦,但不知为何,想到那双深潭般的紫色眼眸会定期出现在这里,用那双曾配制出救命良药、也曾握紧复仇之刃的手,为我检查伤势,我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活下来,才是胜利。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部缓慢滋生的、名为“生机”的微弱力量。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倒下了。为了所有逝去的人,也为了……所有仍在黑暗中坚持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