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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两天后再次见面,仍旧是夜晚相同的时间,这一次高桥要比对方早来片刻。“抱歉,路上有些堵车”迟到的人怀着歉意的微笑。
      “请不用介意,这个时段交通不佳是常态。”
      “我到现在还是很难理解现代交通的繁忙规则,明明有了更为迅捷的工具却仿佛更难从容的在路上行走。啊,抱歉,我们直接开始吧。”对方的话题很快转回来,随着侍者端上两人的饮品,女子开始诉说:“残酷的时代之所以令人痛苦绝望,我想,是因为它在毁灭生命中的美好时,总是带有病态的折磨与难以阻挡这份毁灭的无力吧。”
      随着这样的低沉的诉说,在注意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指尖时,高桥默默点头打开了录音笔,今天会听到怎样的过往呢?
      得知蝴蝶香奈惠小姐的死讯,是在一周之后。
      鎹鸦寻到我时,我刚刚从除鬼的废旧村落里出来,正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而后放弃休整连日赶往蝶屋所在的城镇。
      三天后等我终于到底城镇,从一个面容悲戚、正匆匆赶往蝶屋方向的“隐”队员口中,听到的零星碎语。“……上弦之贰……”、“……花柱大人……”、“……牺牲……”这些词语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耳膜,刺入脑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有了香奈惠小姐确然已经离世的实感。
      上弦之贰?那位如同月光下盛放的鲜花般温柔、强大,曾在我最脆弱时用一次轻抚就安抚了我所有惶惑的香奈惠小姐?这怎么可能?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我吞没。
      我甚至来不及追问细节,也或许,那个“隐”队员也所知不详,他只是红着眼眶,对我这个呆立当场的丙级队员仓促地点了点头,便继续赶路了。我站在原地,许久,山风吹在身上,刺骨地冷。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蝶屋里,香奈惠小姐温柔的笑容,是她抚摸我头顶时指尖的温度,是她对小小的忍说着“不可以对生病的同伴生气哦”时那包容一切的声音。
      那样鲜活、温暖的存在,怎么会……怎么会就变成了“牺牲”这两个冰冷的字眼?下一秒,一个更让我心脏蜷缩的念头攫住了我:忍小姐!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蝶屋的方向狂奔而去。
      水之呼吸法在极限下运转,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的提升,只有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焦急。路程从未如此漫长,周围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暗。当我终于赶到蝶屋所在的山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连常年盛放的紫藤花,也不再发出簌簌的声响。
      蝶屋门口不再有往日伤员康复时隐约的交谈声,静得可怕。几个穿着蝶屋特有服饰的小姑娘眼睛红肿,低着头匆匆走过,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到来的队员打招呼。
      浓重的药草味里,似乎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悲伤的苦涩。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忍,只是凭着直觉,朝着记忆中最深处、最安静的那个院落走去。然后,我在那棵巨大的、据说由初代花柱种下的紫藤花树下,看到了她。蝴蝶忍背对着我,站着。她依旧穿着那件左右花色不同的羽织,身形依旧娇小,但此刻,那背影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再用一丝力就会断裂。她并没有哭,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只是那样静静地、笔直地站着,仰头望着繁盛的紫色花穗,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却照不亮那份凝固的沉重。我停住了脚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是一种亵渎。
      我该如何开口?对刚刚失去世上唯一至亲的她说“请节哀”?还是说“香奈惠小姐是英勇战死的”?不,我什么也说不出。我只能站在这里,像一个闯入悲伤禁地的冒犯者,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的寂静。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你来了。”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听不出喜怒,只是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沙哑。她没有回头,依然望着那片紫藤花。我心中一紧,艰难地迈步上前,走到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忍小姐。”我低声唤道,声音干涩。她终于缓缓转过头来。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泪痕,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极其苍白。但最刺痛我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闪烁着自信、揶揄、偶尔会因害羞而泛起涟漪的紫色眼眸,此刻像是两口枯井,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然而,在那片幽暗的最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
      “姐姐她,”忍的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走得很干脆。被上弦之贰……那个叫童磨的鬼……连挣扎的余地都很少。”我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总是那么温柔,连面对鬼的时候,都还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忍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了一丝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嘲讽,不知是对那个鬼,是对这残酷的世界,还是对……已然逝去的姐姐的信念?
      “温柔,在这样的时代,是活不下去的。她明明……应该更清楚的。”这话语像刀子一样,也划过了我的心。我想起香奈惠小姐的温柔曾带给我的救赎,此刻却成了夺走她生命的缘由之一。
      “忍小姐,”我鼓起全部的力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香奈惠小姐的温柔,拯救过我。那不是……没有价值的。”忍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她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审视,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决绝的意味。
      “啊,或许吧。”她淡淡地应道,视线又重新移回紫藤花上,“能拯救你,拯救很多人,真好。但是……拯救不了她自己。”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风吹过,紫藤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紫色的雪,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她伸出手,接住几片花瓣,看着它们在掌心停留,然后又被风吹走。“我啊,”她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语,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温柔……留给需要的人就好。对于鬼,只需要……彻底清除。”
      我看着她纤细却紧握的拳头,感受到她话语里无法洗刷的恨意与决意。那个会因为姐姐一句话而耳尖泛红、会别扭地关心病人、在月光下为我细心包扎伤口的小忍,似乎正在被巨大的悲伤和仇恨重塑着内核。那份源自香奈惠小姐的、外显的温柔正在向内坍缩,凝结成更坚硬、也更脆弱的东西。我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不要这样逼自己,想告诉她香奈惠小姐一定希望她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仇恨吞噬。可是,看着她在花雨中挺得笔直、却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任何劝慰,对此刻的地狱般的痛苦来说,都轻飘飘得可笑。最终,我只是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沉默地望着这片曾经象征守护、如今却笼罩着逝者阴影的紫藤花。我无法分担她的痛苦,甚至无法真正理解她失去了多么重要的支柱。我能做的,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许久,许久,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凄艳的橘红色,忍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梦呓,又像是誓言:“我会活下去……用我的方式。”她没有再看我,转身,一步步走向蝶屋深处,那个背影,娇小依旧,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以及一片无尽寒冷的冬夜。而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廊檐的阴影里,才感觉到脸颊上一片冰凉的湿意。我抬头,望着漫天晚霞,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午后,阳光灿烂,香奈惠小姐温柔的笑脸。
      温柔的力量……真的无法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存活吗?我不知道。
      但被温柔拯救的我,没有否定此力量的立场。
      高桥女士,你是否失去过重要的人?被无常死亡带走的人。
      那个时代有太多这样的失去,然而怀揣相同痛苦,经历相似境遇的人们,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时光在斩鬼的刀刃上流淌,快得残忍,也慢得磨人。自香奈惠小姐陨落,已是两年光阴。
      这两年里,我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搏杀,身上增添了无数新旧交错的伤疤,对水之呼吸的运用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靠“流流舞动”救场的丙级队员。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增长,对战斗的理解在加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我,必须不断变强,才能在这吞噬生命的黑暗里,多抓住一丝微光。
      晋升甲级的消息传来时,我正独自在一处偏僻的据点养伤,一道几乎贯穿背部的爪伤险些要了我的命。传递消息的鎹鸦在窗外传达消息,我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明净的蓝天,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
      甲级,意味着更重的责任,更危险的任务,也更近距离地直面那些足以让柱级陨落的、名为“上弦”的绝望。这份晋升,是用无数同伴的鲜血和自己的伤痕换来的,沉重远大于荣耀。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香奈惠女士对我的叮咛,或许正是从那时开始,一开始入队的想法,已经不知不觉间从只希望能填饱肚子到为他人执握起手中的日轮刀。
      几乎是同时,或者说,就在我下意识地想到那些陨落的星辰时,另一个消息也随之而来,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
      蝴蝶忍,正式继任虫柱。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自从香奈惠小姐离去后,蝶屋的重担、对鬼的仇恨、以及那份继承自姐姐的守护信念,都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也如同一股强大的动力,驱使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这两年里,我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闻:她改良了虫之呼吸,创造出了更适合自己体型的、以剧毒为核心的战斗方式;她将蝶屋打理得井井有条,救治了无数队员;她在任务中愈发冷静、果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我知道,那个在紫藤花下立下誓言的她,正一步步地、坚定地走向那条她选择的道路。
      伤情稍有好转,能下地行走后,我便向蝶屋的方向出发。并非有什么紧急的事务,只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我想去看看她,以甲级队员小岛游松子的身份,去拜会新任的虫柱,蝴蝶忍大人。我想亲眼确认,经历了那样的失去,行走在复仇与守护的钢丝上的她,如今是怎样的模样。
      再次踏上通往蝶屋的山路,季节仿佛与两年前那个悲伤的日子重叠,依然是紫藤花盛放的时节。浓郁的花香比记忆中更加沉甸甸的,几乎要凝固在空气里。蝶屋的外观并无太大变化,依旧宁静,但氛围却截然不同。
      少了些许香奈惠小姐时代那种春风化雨般的柔和,多了一种井然有序的、高效的肃穆。来往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神色专注,见到我这张陌生的甲级队员面孔,会礼貌地点头致意,我被一位年轻的护理人员引到一处偏厅等候。这里陈设简洁,墙上挂着人体穴位图和一些草药的图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草混合的、清冽而严谨的气味。与我记忆中充满药草温润香气的蝶屋病房,感觉已是两个世界。
      我安静地坐着,手指不自觉地在日轮刀的刀镡上轻轻摩挲,心中有些许忐忑。两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我们虽在同一条战线上,但等级已然不同,经历更是天差地别。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曾在病榻上嚎啕大哭、后来在竹林任务中与她并肩作战的丙级队员小岛游?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盈而稳定,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到蝴蝶忍走了进来。她穿着鬼杀队柱级别的制服,外面罩着的正前任花柱那件标志性的蝴蝶翅纹羽织。
      两年时光,她已经成为容貌极其出色的美丽女子了,身形依旧娇小。但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她脸上那种曾几何时会自然流露的、属于少女的生动表情,如今被一种近乎完美的微笑所取代。那微笑温和、得体,却像一张精致的面具,隔绝了所有真实情绪的流露,让人看不透其下的波澜。
      她的紫色眼眸,比两年前在花树下时,更加深邃,也更加平静,仿佛两口深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镇压在了最底层,只余下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冷静。
      “小岛游小姐,恭喜晋升甲级。”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语调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是标准的柱对下属队员的口气。我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虫柱大人。”她微微颔首,走到主位坐下,姿态优雅而从容。“不必多礼,请坐。听说你之前受了不轻的伤,现在恢复得如何?”她询问伤势的语气,是专业医士的口吻,关切却保持着距离。
      “劳您挂心,已无大碍。蝶屋的药非常有效。”我依言坐下,谨慎地回答。“那就好。甲级的任务会更加凶险,请务必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她说着公式化的叮嘱,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也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甲级队员了。”对话进行得客气而疏离,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那段在蝶屋初识、并肩作战的经历,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我看着她温柔微笑的脸,却总想起那个在月下为我包扎伤口、会因夸奖而耳尖泛红、在姐姐面前会不满抱怨的少女,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那个她,似乎真的被深深地藏了起来,藏在了“虫柱”这个身份和那张微笑面具之下。
      就在我以为这次会面将以这种官方的、毫无温度的方式结束时,忍却忽然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引领我进来的护理人员先退下。
      偏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她脸上的程式化微笑稍稍淡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谈不上亲切,但至少少了几分刻意的距离感。她看着我,语气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甲级之后,你会接触到更多……黑暗的东西。上弦的情报,也会逐渐对你开放。”我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她话语中未尽的含义。上弦,那是夺走香奈惠小姐的元凶所在层级。
      “我明白。”我沉声应道。
      “姐姐的仇,我会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决绝,这不是柱对队员的宣告,而是蝴蝶忍对曾经的战友、或许也是极少数的、知晓她部分过往的人,一种近乎本能的表露。“但这不是你需要背负的。你的职责,是运用好你的水之呼吸,活下去,斩杀你遇到的每一只鬼,守护你能守护的人。”一如过去敏锐,她猜测到这两年里,我一次次冒死杀鬼的初衷。
      然而那样的语言像冰冷的泉水,浇醒了我内心某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是的,上弦的恐怖,远非我所能想象。我的道路,是脚踏实地地前行,而非好高骛远地渴望与她背负相同的深渊。
      “我会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传递我内心的支持,“请您也……务必保重。”听到“保重”二字,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当然,在消灭所有鬼之前,我不会倒下。”
      她站起身,这是送客的暗示。“你的伤势既然已无大碍,就尽快归队吧。新的任务指令,相信很快就会通过鎹鸦传达。”我也连忙起身:“是,虫柱大人。”她点了点头,重新戴上那副完美的微笑面具,转身向门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偏厅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低声说了一句:“忍小姐,紫藤花……今年开得也很好。”她的脚步顿住了,背影有瞬间的僵硬。她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她便迈着依旧稳定的步伐,离开了。我独自站在偏厅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草和淡淡紫藤花气的冷香。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那个需要人庇护的少女医士已经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背负着血海深仇、意志如钢铁般的柱。 我们之间,隔着的已不仅仅是等级的差距,更有一段无法跨越的、由鲜血和痛苦构筑的鸿沟。
      但至少,在最后那一刻,我那句关于紫藤花的话,或许曾短暂地触碰到面具之下那个真实的、伤痕累累的蝴蝶忍。这就够了。我转身,离开了蝶屋。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握紧了腰间的日轮刀,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紫藤花气的空气。前路依旧黑暗漫长,但无论是为了香奈惠小姐曾展示过的温柔,还是为了忍那决绝的背影,我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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