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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谢珩领兵驻扎在南朝边境的第三年,北朝的烽烟,终于烧到了两国的交界线。

      萧彻登基的第二年,就撕毁了两国的和平盟约,以“南朝藏匿北朝叛将”为由,亲率大军压境。战报雪片似的传到谢珩的中军帐时,他正摩挲着腰间那只陶埙,埙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像是刻进了陶土的纹路里,和他掌心的温度,融在了一起。

      帐外的风,裹挟着黄沙,呜呜地响,像是寒山的埙声,又像是阿念当年哭着喊他走的声音。

      “将军,北朝的前锋已经越过青沙河了,萧彻亲自督战,点名要您出战。”副将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

      谢珩缓缓抬眼,眼底的寒意,比帐外的寒风更甚。三年来,他从一个寄情山水的隐王,变成了一个令北朝闻风丧胆的战神。他治军极严,打仗狠戾,身上的伤疤添了一道又一道,唯独那只陶埙,从未离过身。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全军列阵,随我迎敌。”

      副将应声退下,帐内只剩下谢珩一人。他将陶埙凑到唇边,吹了一声,调子短促而凄厉,像是在召唤什么,又像是在宣泄什么。

      他想起三年前,从北朝京城的树林里捡回一条命的自己。那时候,他浑身是伤,躺在南朝的军帐里,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手里攥着的,只有这只摔破了一角的陶埙。

      他以为阿念真的会嫁给萧彻,以为她会忘了他,安稳度日。可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靖安王萧彻谋朝篡位,登基为帝,女将军阿念被册封为后,却从不理后宫之事,常年驻守在北朝的边境,替萧彻镇守国门。

      谢珩的心,像是被人用刀剜了一下。

      他知道,阿念从来不是甘愿被困在后宫的金丝雀。她是北朝的女将军,她的骨子里,刻着的是沙场的风,是父兄的血,是家国的重担。

      萧彻娶她,不过是想利用她的声望,稳固自己的帝位。而她答应,不过是想护住她那个断了腿的弟弟,护住她父兄留下的那些旧部。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半分情意。

      谢珩闭上眼,指尖的陶埙,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等了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等的就是和萧彻,和阿念,在战场上,重逢的这一天。

      ……

      翌日清晨,青沙河两岸,旌旗蔽日,鼓声震天。

      南朝的军队,黑甲如墨,整整齐齐地列在河的南岸;北朝的军队,红袍似火,杀气腾腾地守在河的北岸。

      谢珩一身银色铠甲,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上,目光越过滚滚的河水,落在北岸的帅旗之下。

      那里,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身穿龙袍的萧彻,面容俊朗,眼神狠戾。

      另一个,是身披红色战甲的阿念。

      三年不见,她瘦了,也更冷了。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只剩下沙场磨砺出的凌厉和决绝。她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枪尖寒光闪闪,坐在战马上的姿态,挺直得像一株凌寒的青松。

      谢珩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忘了她咬着糖时的梨涡,忘了她听他吹埙时眼里的光。可当他看见她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汹涌而来。

      他的阿念,还是那个北朝的女将军。

      还是那个,让他甘愿疯魔,甘愿逆天而行的阿念。

      萧彻似乎也看到了他,抬手朝着南岸指了指,朗声笑道:“谢珩!三年前,你从我手里侥幸逃脱,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南朝的战神,到底有几分本事!”

      谢珩没有应声,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阿念。

      隔着宽阔的青沙河,隔着两军的阵仗,隔着三年的时光和血海深仇,他看着她的眼睛。

      阿念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手里的长枪,险些脱手。

      她看着那个身穿银甲的男人,看着他眉眼间熟悉的轮廓,看着他腰间那只熟悉的陶埙,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没有死。

      他回来了。

      阿念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三年来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那些思念,那些痛苦,在这一刻,全都翻涌上来。

      她想喊他的名字,想冲过这条河,想问问他,这三年,他过得好不好。

      可她不能。

      她身后,是北朝的军旗,是她弟弟的性命,是她父兄用鲜血守护的疆土。

      她是北朝的皇后,是北朝的女将军。

      她和他,是仇敌。

      阿念猛地别过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她握紧手里的长枪,声音清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珩!你身为南朝的将领,侵我北朝边境,今日,我定要让你,有来无回!”

      谢珩的心,像是被她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他看着她冷硬的侧脸,看着她眼底刻意压抑的情绪,喉结滚动了几下,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透过战场的风声,清晰地传到了北岸。

      “阿念。”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

      轻轻的两个字,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阿念的耳边。

      她的身体,又是一震。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回头,不让自己在两军阵前,失态。

      萧彻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阿念,又看了一眼谢珩,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放箭!给我射死他!”

      北朝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箭尖瞄准了南岸的谢珩。

      谢珩身后的副将,脸色一变,急声道:“将军!快退后!”

      谢珩却纹丝不动,依旧看着北岸的阿念,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阿念,”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跟我走,好不好?”

      “不好!”阿念猛地回头,朝着他怒吼,眼眶通红,“谢珩!你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说着,猛地举起长枪,朝着身后的军队喝道:“北朝的儿郎们!随我冲锋!”

      话音未落,她就骑着战马,率先朝着青沙河冲了过去。

      红色的战甲,在晨光下,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将军!”

      北朝的士兵们,齐声呐喊,紧随其后,朝着南岸冲去。

      萧彻看着阿念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要让谢珩死在阿念的枪下,要让阿念亲手斩断对谢珩的念想。

      这样,她就永远是他的皇后,永远是他的人。

      谢珩看着阿念冲过来的身影,眼底的温柔,渐渐被决绝取代。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寒光闪闪。

      “全军听令!”他朗声喝道,声音响彻云霄,“随我——杀!”

      “杀!”

      南朝的士兵们,齐声应和,黑甲如潮,朝着北岸冲去。

      两军的人马,在青沙河的中央,轰然相撞。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响彻了整个天地。

      谢珩骑着战马,冲进了北朝的军队里,佩剑所过之处,鲜血四溅。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阿念的枪法,依旧凌厉。她的长枪,挑翻了一个又一个南朝的士兵,枪尖上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她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那个银色的身影。

      她看着谢珩在乱军之中,所向披靡,看着他的铠甲上,溅满了鲜血,看着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冷峻而坚毅。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着。

      杀了他,她就能护住北朝,护住她的弟弟。

      可她,怎么舍得?

      就在这时,萧彻骑着战马,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手里的佩剑,朝着谢珩的后背,狠狠刺去。

      “谢珩!拿命来!”

      萧彻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杀意。

      阿念的脸色,骤然惨白。

      “小心!”她失声尖叫。

      谢珩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猛地侧身躲开。萧彻的佩剑,擦着他的铠甲,刺了个空。

      “萧彻!”谢珩看着他,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三年前,你派的那些杀手,今日,我一并奉还!”

      两人的战马,缠斗在一起。佩剑碰撞的声音,刺耳至极。

      阿念看着他们厮杀,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想冲过去帮谢珩,可她是北朝的将军;她想帮萧彻,可她恨他的阴险狡诈。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萧彻的佩剑,猛地朝着谢珩的胸口刺去。

      谢珩躲闪不及,佩剑刺入了他的铠甲,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也让他疼得闷哼一声。

      “将军!”副将见状,立刻带着人冲过来,想要护住谢珩。

      萧彻却冷笑一声,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朝着阿念的方向,掷了过去。

      “阿念!这是当年的忘忧草!你忘了他吧!忘了他,你就能做你的皇后,安稳度日了!”

      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阿念的马前,“哐当”一声,碎了一地。

      里面的药粉,随风飘散。

      阿念看着那些药粉,看着那个碎掉的瓷瓶,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断裂了。

      她想起了寒山的草庐,想起了谢珩熬的粥,想起了他吹的埙,想起了他说“我会护着你”时的温柔,想起了他拿着忘忧草,眼里的偏执和哀求。

      想起了那场泥石流,想起了他抓住她的手,说“不放”。

      想起了靖安王府的那个夜晚,想起了他翻墙而入时的苍白,想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忘忧草,想起了自己吼着让他走时,心里的疼。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都冲破了枷锁,汹涌而出。

      她不是没有心的躯壳。

      她是阿念。

      是那个在寒山,和谢珩一起看星星,一起听埙声,一起度过了一段安稳时光的阿念。

      阿念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

      她看着谢珩被萧彻步步紧逼,看着他胸口的血迹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疲惫。

      她猛地举起长枪,朝着萧彻的方向,狠狠刺了过去。

      “萧彻!你这个卑鄙小人!”

      长枪破空的声音,带着凌厉的杀气。

      萧彻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没想到,阿念会突然对他动手。他急忙侧身躲开,可还是被枪尖划破了手臂。

      “阿念!你竟敢背叛我!”萧彻怒吼道,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背叛?”阿念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我从来就没有归顺过你!你利用我,软禁我,追杀谢珩,你以为,我真的会心甘情愿做你的皇后吗?”

      她说着,调转马头,挡在了谢珩的身前,手里的长枪,指向萧彻,眼神冰冷而决绝。

      “谢珩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他!”

      谢珩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红色身影,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心里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的阿念,终于记起来了。

      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谢珩抬手,轻轻握住了阿念的手腕。

      阿念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转过头,看着他,眼底的冰冷,瞬间融化,只剩下浓浓的情意和委屈。

      “谢珩……”她哽咽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在。”谢珩看着她,声音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萧彻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看着他们眼底的情意,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朝着阿念的后背,狠狠掷了过去。

      “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去死吧!”

      匕首划破空气,带着致命的杀气,朝着阿念的后心飞去。

      谢珩的脸色,骤然惨白。

      “阿念!小心!”

      他猛地推开阿念,自己却朝着匕首的方向,扑了过去。

      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后背。

      深入骨髓。

      “谢珩!”

      阿念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谢珩的身体,晃了晃,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念疯了一样,从马上跳下来,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身体。

      “谢珩!谢珩!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都在颤抖。

      谢珩躺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冰凉。

      “阿念……别哭……”

      “我不哭……我不哭……”阿念拼命地摇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回寒山!我们回草庐去!”

      “好……”谢珩笑着点头,眼神越来越涣散,“回寒山……我给你熬粥……给你吹埙……”

      他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

      手里的陶埙,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埙声,再也不会响了。

      “谢珩!”

      阿念抱着他的身体,失声痛哭。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

      萧彻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谢珩死了!他终于死了!阿念,现在,你是我的了!”

      阿念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悲伤,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取代。她捡起地上的长枪,猛地站起身,朝着萧彻冲了过去。

      “萧彻!我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凄厉而疯狂。

      她的枪法,比之前更狠,更戾,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萧彻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阿念会变得这么可怕。他想要逃跑,却被阿念的长枪,死死地缠住。

      一枪,两枪,三枪……

      阿念的长枪,刺进了萧彻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鲜血,染红了她的战甲,也染红了她的脸。

      直到萧彻倒在地上,没了呼吸,阿念才停下了手。

      她扔掉手里的长枪,转身扑回谢珩的身边,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

      战场上的厮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南朝的士兵,和北朝的士兵,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抱着那个南朝的战神,哭得像个孩子。

      风,吹过青沙河的两岸,吹过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吹过阿念的头发。

      她抱着谢珩的身体,坐在冰冷的沙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谢珩……”

      “谢珩……”

      “我们回寒山好不好……”

      “我不做女将军了……我不做皇后了……”

      “我只要你……”

      “只要你……”

      夕阳,缓缓地落了下去。

      染红了天边的云霞,染红了滚滚的河水,染红了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

      阿念抱着谢珩的身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尊,永恒的雕像。

      ……

      后来,南朝和北朝,再也没有打过仗。

      阿念带着谢珩的尸体,回到了寒山。

      她重建了那座草庐,种满了海棠花。

      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寒山。

      有人说,见过她。

      穿着一身素衣,坐在草庐前的石墩上,手里拿着那只摔破了角的陶埙。

      不笑的时候,眉眼冷得像冰。

      笑起来的时候,却甜得像山里的野果。

      只是,她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给她熬粥,会给她吹埙,会说“我会护着你”的男人了。

      寒山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

      吹过海棠花,吹过草庐,吹过阿念的头发。

      像是在诉说着,一段,三生三世,都没有圆满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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