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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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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踉跄着冲出靖安王府的那一刻,巷口的冷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气,直直灌进他的衣襟里。后背的伤口被风一吹,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咽了回去,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知道,萧彻不会真的放过他。那句“放他走”,不过是在阿念的剑下,缓兵之计罢了。
夜色如墨,京城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敲得人心头发颤。谢珩扶着墙,一步步往前走,怀里的陶埙硌着胸口,像是阿念那双含着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想起在寒山的日子。
想起阿念喝药时皱着眉的样子,想起她咬着糖时嘴角弯起的梨涡,想起她坐在石阶上,听他吹埙时,眼里的光。
那些日子,像偷来的糖,含在嘴里甜,咽下去,却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苦。
他走到城门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守城的士兵换了岗,正哈欠连天的搓着手。谢珩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低着头,混在出城的农夫里,一步步挪出了城门。
刚走出不远,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急促的,带着杀气的马蹄声。
谢珩猛地回头,看见一队黑衣骑士,正朝着他的方向追来。为首的那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狠戾——是萧彻的贴身护卫。
他心里一沉,转身就往旁边的树林里跑。
后背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浸透了衣衫,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疼。他跑得跌跌撞撞,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箭矢破空的声音,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发出“笃”的一声响。
谢珩知道,他跑不掉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那些骑士围了上来。他的手缓缓抚上怀里的陶埙,眼底的偏执,渐渐被一种绝望的平静取代。
“谢珩,奉王爷之命,取你性命。”刀疤脸的护卫冷笑一声,手里的长刀出鞘,寒光闪闪。
谢珩扯了扯嘴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萧彻倒是看得起我,竟派了这么多人来。”
“你拐走我们北朝的女将军,欺瞒她的身份,死一万次都不够!”护卫怒吼一声,挥刀就朝谢珩砍来。
谢珩侧身躲开,脚步踉跄,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陶埙。他将埙凑到唇边,吹了起来。
埙声响起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静了下来。
那调子,还是寒山的那首。淡得像山风,柔得像溪水,却带着一股子蚀骨的哀婉。
追来的骑士们,动作都下意识地顿了顿。
他们听不懂这曲子里的情意,却能感觉到,那声音里的绝望,像一张网,兜头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珩吹着埙,眼神望向京城的方向。
他想起阿念瘫坐在地上痛哭的样子,想起她吼着“走”时,眼里的决绝。
他想,他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好。
至少,他还能留她一条命。
至少,她还活着。
刀疤脸的护卫反应过来,怒吼一声:“装神弄鬼!给我上!”
骑士们回过神,挥舞着刀剑,朝谢珩冲了过来。
谢珩没有躲。
他只是定定地站着,吹着那支曲子,直到刀锋刺穿他的肩膀,他才闷哼一声,埙声断了一瞬,随即又响了起来,只是比刚才,更哑,更涩。
箭矢穿透了他的手臂,长刀划破了他的小腹。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他怀里的陶埙。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厮杀声,渐渐远去。
他好像又回到了寒山。
回到了那个草庐前的月夜。
阿念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那支狼牙哨,歪着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弯着,笑得很甜。
“谢珩,你吹的曲子,真好听。”
他想,是啊,很好听。
可惜,以后再也吹给你听了。
他的手垂了下来,陶埙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埙声,彻底停了。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阿念,忘了我吧。
忘了我,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
靖安王府的庭院里,海棠开得正艳。
阿念坐在窗前,手里攥着那支狼牙哨,已经坐了整整一天。
丫鬟端来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她一口都没动。
窗外的风,吹落了几片海棠花瓣,飘进窗棂,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看着那片花瓣,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昨天夜里的一切,像一场梦。
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想起谢珩翻墙而入时,苍白的脸。想起他抓住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拿着那瓶忘忧草,眼里的偏执和哀求。
她想起自己吼着让他走时,心里的疼。
那疼,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
“将军。”
门外传来萧彻的声音。
阿念没有回头。
萧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天凉了,别冻着。”
阿念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
“谢珩……走了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烟,风一吹,就散了。
萧彻的手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走了。出城了。”
他没有告诉她,他派了人去追杀。
他不想让她伤心。
更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个男人。
阿念沉默了很久,久到萧彻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她才缓缓地开口:“婚约,什么时候办?”
萧彻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你想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
“越快越好。”阿念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萧彻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些什么,想告诉她,他会等,等她忘记谢珩,等她真正接受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好。”
阿念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海棠树。
那树海棠,开得极艳,像一团烧着的火。
她想起谢珩在寒山,给她折的那枝海棠。
想起他把海棠别在她发间时,笑着说“好看”。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窗棂上,碎成了花。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发间,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海棠的香气。
好像还残留着,谢珩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