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遇》九拾酒x

3、第 3 章

　　不知过了多久，阿念才悠悠转醒。

　　入眼是熟悉的木梁，鼻尖依旧是草药混着茶香的味道。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后脑勺，钝痛阵阵，像是被巨石砸过。

　　“醒了？”

　　谢珩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掩不住的疲惫。阿念偏过头，看见他坐在矮凳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后背的衣服破了个大洞，渗着暗红的血，想来是昨天被石头砸的。

　　他手里端着碗粥，见她看过来，勉强扯出个笑：“先喝点粥垫垫，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阿念没接，眼神空茫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愣了：“你……是谁？”

　　谢珩端着粥的手猛地一顿，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他盯着阿念的眼睛，那双往日里要么冷得像冰，要么甜得像蜜的眸子，此刻一片清澈，却偏偏没有半分熟悉的影子。

　　失忆了。

　　这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谢珩心上。他垂下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温和的模样。他把粥递到阿念手边，声音放得极轻：“我是谢珩，是你的夫君。”

　　阿念愣住了，眉头皱起，下意识地反驳：“夫君？我……我怎么不记得？”

　　“你前些天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下山崖，撞到了头。”谢珩编着谎话，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以前的事，你暂时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就好了。”

　　他不敢提北朝，不敢提她的将军身份，不敢提那场该死的刺杀和泥石流。他怕那些沉重的过往，会把眼前这个茫然无措的阿念，再次从他身边推开。

　　阿念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他后背的伤，又看向这间收拾得干净的草庐——和记忆里的那间不一样，应该是重新搭起来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粥碗。

　　粥熬得很稠，带着淡淡的米香。阿念小口小口地喝着，谢珩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往后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

　　谢珩没提让她练剑的事，只是每天熬药、煮粥，陪她在山间散步。阿念依旧不爱说话，不笑的时候，眉眼还是带着点冷意，可谢珩总有办法逗她笑。

　　他会折一枝开得最艳的海棠，别在她的发间，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笑着说：“好看。”
　　他会带着她去溪边摸鱼，看着她笨手笨脚地滑倒在水里，狼狈地溅起一身水花，然后不顾她的抗议，把她捞起来，替她擦脸上的水珠。
　　他会在夜里，抱着那只陶埙，坐在石墩上吹曲子。阿念就坐在他旁边，听着那清淡的埙声，看着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心里莫名地安定。

　　有一次，阿念看着他吹埙的样子，忽然问：“谢珩，我们以前，是不是很幸福？”

　　谢珩的埙声顿了顿，回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甜得像山里的野樱桃。

　　“嗯。”他点头，声音喑哑，“很幸福。”

　　阿念弯起眼睛，笑得更甜了。她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眼角会弯成一个小小的月牙，和谢珩记忆里的模样，一模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念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她开始学着打理草庐，学着给谢珩换药，学着像个真正的妻子一样，守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谢珩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既甜又涩。他知道，这份安稳是偷来的，可他舍不得放手。他甚至自私地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直到那天，阿念在整理草庐的角落时，翻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是谢珩藏起来的，里面放着那支狼牙哨，还有一片干枯的海棠花。

　　阿念捏着那支狼牙哨，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盯着哨子上的纹路，眉头越皱越紧，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枷锁，呼之欲出。

　　“这是什么？”

　　她拿着布包，走到正在劈柴的谢珩身边。

　　谢珩看见那支狼牙哨时，脸色瞬间白了。他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喉咙滚动了几下，竟说不出一句话。

　　阿念没注意他的失态，只是反复摩挲着那支哨子，头痛越来越剧烈，眼前开始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金戈铁马，父兄的脸，还有……练武场上，一个穿着僧衣的少女，挥剑的样子。

　　“头……好痛……”

　　阿念捂着头，蹲下身，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些破碎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像是要把她的意识撕裂。

　　谢珩慌了，他冲过去，想把她抱进怀里，想把那支狼牙哨抢过来。

　　可就在这时，草庐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急促的，带着杀气的马蹄声。

　　谢珩的身体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草庐的门口。

　　只见一群穿着北朝军服的士兵，簇拥着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站在那里。

　　为首的那个男人，眉眼俊朗，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戾气。他看着蹲在地上痛苦不堪的阿念，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愤怒取代。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喊出那个名字：

　　“阿念！”

　　阿念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熟悉得，像是刻在骨血里。

　　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男人。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父兄的战死，弟弟的断腿，师门的教诲，还有……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娃娃亲。

　　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

　　阿念看着他，又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谢珩。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清明，然后，是彻骨的冰冷。

　　那层被谢珩小心翼翼守护了许久的甜，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属于北朝女将军的，冷硬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