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遇》九拾酒x

2、第 2 章

　　阿念再醒过来时，是躺在草庐的木板床上。

　　鼻尖萦绕着草药和淡淡的茶香，身上盖着的被子晒过太阳，暖烘烘的。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酸软，头还有点昏沉。

　　“醒了？”

　　谢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笑意。阿念偏过头，看见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正捣着草药，袖口挽着，小臂上缠着一圈白布，渗着点血丝——是昨天救她时划的。

　　阿念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胳膊看。眼神冷，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谢珩被她看得失笑，把药碗递过去：“先喝药，苦是苦了点，咽下去就好了。”

　　阿念接过碗，眉头皱成个小疙瘩。药汁黑沉沉的，闻着就够呛人。她仰头灌了一大口，苦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冷着脸憋了半天，没忍住，咳了两声。

　　谢珩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递到她嘴边：“含着，能压一压苦味。”

　　阿念愣了愣，没张嘴。她从小在军营和师门长大，哪吃过这种甜丝丝的东西。

　　“愣着干嘛？”谢珩挑眉，“嫌我脏？”

　　“不是。”阿念小声反驳，脸有点热，飞快地叼过那颗糖。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嘴里的苦。她绷着的冷脸，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嘴角微微翘着，像沾了蜜的野樱。

　　谢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喉结动了动，别开眼，假装去收拾药碗：“师太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在隔壁屋歇着。刺客被我打发走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阿念“嗯”了一声，指尖捻着糖纸，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有座草庐？”

　　“早年游历的时候发现的，”谢珩擦着桌子，声音轻淡，“清净，就收拾了一下，偶尔来住几天。”

　　阿念点点头，环顾四周。草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墙角堆着几卷书，窗边摆着盆野菊，桌上还放着那只陶埙。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劲了些，就想起身。刚坐起来，就被谢珩按了回去：“你中了软筋散，得再歇两天。别逞能。”

　　“我没事。”阿念挣了挣，语气又冷了点，带着点习武人的倔劲，“我还得练剑。”

　　谢珩看着她眼底的执拗，没再劝，只是叹了口气：“练剑不急。你要是闷得慌，我陪你说说话？”

　　阿念想了想，没拒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珩说他走过的山水，说江南的雨，说塞北的雪。阿念听得认真，偶尔插一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她不笑的时候，眉眼冷峭，像寒山的冰；可听到谢珩说某个趣闻时，会忍不住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甜得像山里熟透的野果。

　　谢珩看着她的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傍晚的时候，师太醒了，拄着拐杖过来看她。看见阿念气色好了些，就松了口气，又嘱咐了谢珩几句，便回隔壁屋了。

　　夜里，阿念睡不着，听见外面有埙声。她披了件衣服，悄悄走到门口。

　　月光落在草庐前的空地上，谢珩坐在石墩上，手里拿着陶埙，乐声清淡，像流水。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润，眉眼间的倦意，被月色冲淡了不少。

　　“怎么不睡？”谢珩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埙声停了。

　　“睡不着。”阿念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石阶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谢珩忽然问：“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阿念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声音冷了几分：“为了报仇。为了护住我弟弟。为了不让别人再欺负我们家。”

　　父兄战死的画面，又在眼前晃过。她的眼圈有点红，却强忍着没掉泪。冷着脸的样子，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谢珩没说话，只是把那只陶埙递给她：“试试？”

　　阿念接过埙，翻来覆去地看，有点茫然：“我不会。”

　　“我教你。”谢珩挪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按孔，怎么吹气。

　　他的手掌很暖，覆在她的手背上。阿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脸瞬间红透。她想缩回手，却被谢珩按住了。

　　“别躲。”谢珩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蛊惑，“跟着我吹。”

　　阿念定了定神，按他说的，试着吹了一下。不成调的声音从埙里飘出来，有点滑稽。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的，甜得晃眼。

　　谢珩也笑了，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阿念，其实你不用一直这么冷。”

　　阿念的笑僵在脸上，眼神黯淡下来。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埙，没说话。

　　是啊，她也想不这么冷。可父兄的仇，弟弟的未来，都压在她肩上。她不能软，不能笑，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谢珩看着她的模样，心里疼得厉害。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唐突了她，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呢。”

　　阿念猛地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月光落在他眼底，像盛着一汪春水。她的心跳得飞快，冷硬的心防，好像被这目光烫出了一道裂缝。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紧接着，地动山摇。

　　草庐顶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不好！是泥石流！”谢珩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阿念，“快跟我走！”

　　后山的方向，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夜色里，能看见黑沉沉的泥土和石块，正顺着山坡往下冲，速度快得吓人。

　　阿念被谢珩拉着跑，心里慌得厉害。她回头看了一眼，草庐已经被冲垮了一角。

　　“师太！”阿念急声喊。

　　“师太已经被我安排到安全的地方了！”谢珩拽着她往高处跑，声音带着点喘，“别回头！快跑！”

　　泥土的腥气越来越浓。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来，朝着他们砸过来。

　　谢珩眼疾手快，把阿念往旁边一推。阿念摔在地上，看着那块石头砸在谢珩脚边，溅起的泥土溅了他一身。

　　“谢珩！”阿念惊叫出声。

　　谢珩冲她笑了笑，想拉她起来。可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塌陷。阿念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下坠去。

　　“阿念！”

　　谢珩疯了一样扑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死死地攥着她。可塌陷的泥土还在往下滑，谢珩的身体也跟着往下坠。

　　“放手！”阿念哭着喊，“你会被我拽下去的！”

　　“不放！”谢珩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阿念拉上来。可就在这时，又一块石头滚下来，砸中了他的后背。

　　谢珩闷哼一声，手一松。

　　阿念看着他的脸，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眼底的惊慌和不舍。然后，她就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谢珩撕心裂肺的喊声：

　　“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