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遇》风见舞

1、第 1 章

　　（寒山，秋。青石阶蜿蜒，落叶踩上去沙沙响。师太领着阿念，走到半山腰一座破败的小庙前。庙门歪着，匾额上的字褪得看不清，只有阶前一簇野菊开得旺）

　　师太：就这儿了。给你慧觉师伯磕三个头，她生前最疼你。

　　阿念嗯了一声，解下背上的剑，规规矩矩跪下。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僧衣，头发用灰布带缠得严实，眉眼垂着，下颌线绷得利落，没一点小尼姑的温顺，反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劲。磕完头起身，她拎起水桶往溪边走，脚步又稳又快，带起的风掀动衣角，像只蓄势的小豹子。

　　刚蹲下身，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阿念猛地回头，手已经按在剑柄上，眼神冷得像山涧的冰，半点温度都无。

　　来人站在枫树下，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拎着竹篮，篮里一卷书一枝海棠。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温润，眼底带着倦意，见她这副戒备模样，先笑了笑，拱手道：“抱歉，惊扰了。路过此地，想歇歇脚。”

　　阿念没松劲，上下打量他，目光先凝在他长衫的剪裁与领口绣纹上。声音也是冷的：“这山是北朝地界，你一个南朝人，来这儿做什么？”

　　他挑了挑眉，没瞒：“查点旧事。路过这庙想拜一拜，没想到有人。”目光扫过碑前被踩扁的婆婆纳，顿了顿，“方才是我失礼，踩碎了墓前的花。”

　　阿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立刻皱紧，语气更硬：“赔。”

　　男人失笑，从篮里拿出那枝海棠，走过去插进碑前石缝。艳红的花衬着枯黄草地，竟格外扎眼。

　　“这个赔给你，”他说，“花期比野花长，算我赔罪。”

　　阿念盯着海棠看了两秒，没说话。她向来厌弃这些花花草草，可这枝海棠，竟没让她觉得烦。紧绷的嘴角悄悄松了一丝，只是没被人看见。

　　师太这时走过来，合掌道：“施主客气了。荒山破庙，不嫌弃就歇歇吧。”

　　男人谢过，找块干净石头坐下翻书。阿念拎着水回来擦墓碑，擦完就坐在台阶上练剑。她的剑法凌厉，招招带劲，劈砍刺挑都透着股狠戾，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全劈出去。练到兴起，额角渗出汗珠，她抬手抹了一把，侧脸线条冷硬，气场十足。

　　练到一半，身后飘来埙声。

　　调子淡得像山风穿叶，山泉淌石。阿念的剑势猛地慢下来，最后干脆收了招，转头看过去。

　　男人坐在石头上，手里多了只陶埙，指尖微动，乐声就淌出来。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你的剑法，戾气太重。”

　　阿念脸一热，冷硬的表情裂开条缝。她把剑收鞘，梗着脖子道：“我练剑是为了杀人。要温和做什么？”

　　他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杀人容易，护人难。你这剑法，能杀人，却未必护得住想护的人。”

　　这话像根针，扎进阿念心里。父兄战死沙场的画面猛地窜出来，她攥紧剑柄，指尖泛白，冷脸沉得更厉害，转身就往庙里走，步子又快又沉。

　　师太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对男人道：“施主莫怪，这孩子命苦。父兄都殁在战场，弟弟断了腿，家里就剩她一个撑着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看向庙里的目光，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他没再问，只是把埙收起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里的海棠干。

　　傍晚，阿念去溪边打水，远远看见男人蹲在那儿，手里捣着草药。她走过去，声音依旧冷，却少了点戒备：“你懂医术？”

　　男人回头，指尖沾着药汁，笑了笑：“略懂。山里湿气重，你练剑出汗不擦，容易落病根。这药敷关节，能祛湿。”

　　阿念没接，盯着他的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看你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

　　“嗯，”他笑了，没多说，“一个……很倔的人。”

　　阿念抿了抿唇，心里那点冷硬的地方，像是被温水浸了浸。她接过药罐，蹲下身往膝盖上敷，草药的苦味窜进鼻子，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阿念。”她头也不抬。

　　“念？”男人轻声重复，眼底漾起温柔，“很好听的名字。我叫谢珩。”

　　阿念敷药的手顿了顿，没应声，嘴角却悄悄弯了一下。很短，快得像错觉，可落在谢珩眼里，却甜得像山涧刚熟的野果。

　　夜里起风，阿念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她想起谢珩的埙声，想起那枝海棠，想起他说的“护人难”。摸了摸腰间狼牙哨，冰凉的触感让她安定些，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阿念去溪边，看见谢珩在生火煮茶。茶香袅袅，飘得老远。

　　“醒了？过来喝杯茶。”谢珩朝她招手，眉眼含笑。

　　阿念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茶盏递过来，温度刚好。她喝了一口，不苦，带着回甘。

　　“好喝吗？”谢珩问。

　　阿念点头，这次没绷着脸，嘴角弯出个浅浅的梨涡，眼睛亮得像山尖的星。冷意褪去，露出的竟是这般甜软的模样。

　　谢珩看得微怔，随即笑开：“那就多喝两杯。过两天，我就要走了。”

　　阿念手里的茶盏猛地顿住，梨涡瞬间消失，脸又冷了回去，只是眼底那点失落，藏都藏不住。

　　没等她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谢珩脸色一变，猛地起身：“不好，是刺客！”

　　话音未落，几个黑衣蒙面人冲过来，刀光闪闪。

　　阿念反应极快，拔剑迎上去，眼神又冷又厉，剑法狠辣，气场全开。可刺客太多，她顾前顾不了后。一个刺客绕到她身后，刀劈下来的瞬间，谢珩猛地扑过来把她推开。刀划破他的衣袖，血渗出来。

　　“你怎么样？”阿念急声问，冷脸绷不住，眼底全是慌乱，声音也带了点颤。

　　“没事！”谢珩咬着牙，掏出陶埙吹起来。埙声陡然尖锐，刺客们动作滞住，面露痛苦。

　　“快走！”谢珩拉着她的手往庙后跑。

　　阿念被他牵着，手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加速。回头看见师太被缠住，她心里一紧，挣开他的手：“师傅！”

　　“我去救她，你先躲起来！”谢珩把她往灌木丛里一推，转身冲回去。

　　阿念躲在里面，看见谢珩的身影在刀光里穿梭，明明看着文弱，身手却极快。她咬咬牙，握紧剑，眼里的慌乱变成决绝，也冲了出去。

　　打斗中，一个刺客偷偷扬出药粉。阿念没注意，吸了一口，顿时头晕目眩，剑差点脱手。

　　“阿念！”

　　谢珩的声音带着惊慌。她看见他冲过来抱住自己，怀抱暖得不像话，还带着淡淡的海棠香。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