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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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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藏海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能清晰地看到庄芦隐苍白脸上细微的汗珠,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惊艳?
不不不,一定是错觉!是烛光太晃眼!
庄芦隐又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仅剩三步之遥。他身上还带着病中特有的淡淡药味,混合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氛围。
“怎么?本侯醒来,夫人似乎……并不欣喜?”庄芦隐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他活了四十多年,识人无数,眼前这“新夫人”的反应,可不像个寻常待嫁的闺秀。那眼神里的灵动和慌乱,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懊恼?有趣。
藏海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现在是“赵桐儿”,是柔弱无助的新嫁娘!
他立刻低下头,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表妹害羞时的样子,捏着嗓子,用尽可能细弱的声音道:“侯、侯爷洪福齐天,能够醒来,妾身……妾身自然是欢喜的。”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毅力才忍住没破音。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一出,庄芦隐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鲜活灵秀,与此刻这故作娇怯的声音,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没有戳破,只是又走近了一步,几乎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藏海心里骂了一万句,却不得不依言微微抬头,但眼神依旧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庄芦隐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皮肤是真得好,细腻得看不见毛孔,鼻梁挺翘,唇形……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似乎少了些柔媚,多了分英气。尤其是那截露在嫁衣外的脖颈,修长白皙,喉结……嗯?
庄芦隐的目光在藏海那虽然不明显,但仔细看依旧能分辨的喉结上停顿了一瞬。
藏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目光的停留,心中警铃瞬间拉到最高!他下意识想缩脖子,又硬生生忍住,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刮得他喉咙发紧。
完了完了,要被发现了!欺君之罪!抄家灭门!
就在藏海几乎要控制不住夺门而逃的冲动时,庄芦隐却缓缓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他抬手,似乎想碰触一下“新娘”的脸颊。
藏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格挡开那只手。
但庄芦隐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转而指向一旁的圆桌,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本侯刚醒,体虚无力,夫人扶我过去坐下可好?”
藏海:“……” 你刚才推开侍卫走过来的时候可没见体虚无力!
他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虚虚地扶住庄芦隐的手臂。
入手是坚硬的臂骨和紧绷的肌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藏海心中暗惊,这老男人,病了这么久,底子居然还这么好?
庄芦隐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了藏海身上。藏海咬紧牙关,稳住下盘,才没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带倒。他扶着庄芦隐,一步步挪到桌边的梨花木圆凳上坐下。
短短几步路,藏海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
庄芦隐坐下后,似乎真的耗尽了力气,靠在桌沿,微微喘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冷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却依旧锁在藏海身上。
“夫人……似乎力气不小。”他淡淡开口。
藏海心里咯噔一下,干笑道:“妾身……在家中时,偶尔也习些强身健体的把式。” 事实上他筋骨松软,根本不曾习武,这纯粹是平时挖地道练出来的力气。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完了,又露馅一个!
庄芦隐不置可否,目光扫过桌上合卺酒,又看向藏海:“按礼,该饮合卺酒。”
藏海头皮一炸!喝酒?万一喝多了露馅更多怎么办?而且跟个老男人喝交杯酒……光想想就一阵恶寒。
“侯爷,您刚醒,身体虚弱,不宜饮酒。”藏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不若……以茶代酒?”
庄芦隐看着他,没说话,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在藏海快要扛不住这压力时,庄芦隐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藏海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去倒茶,借此避开那令人心悸的视线。他背对着庄芦隐,飞快地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冷静,必须冷静!
倒好两杯茶,他转身,将其中一杯恭敬地递给庄芦隐。
庄芦隐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藏海的手指。
藏海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茶杯差点脱手。
庄芦隐稳稳地端住自己的杯子,看着藏海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举起茶杯,示意了一下。
藏海硬着头皮,也举起杯子。
两人手臂交缠,完成了这个极其别扭的“以茶代酒”合卺礼。
放下茶杯,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庄芦隐似乎真的累了,他单手支额,靠在桌上,闭目养神。但藏海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压力并未消失。
时间一点点流逝,红烛噼啪作响。
藏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不自在。他偷偷瞄了一眼庄芦隐,见他似乎睡着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开始疯狂思考对策。溜是溜不掉了,看来只能先扮演好“侯夫人”的角色,再伺机而动……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庄芦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清晰无比:
“夜深了,安置吧。”
藏海瞬间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安、安置?!跟他?!睡一张床?!
这绝对不行!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别说睡一张床,就是在这屋里多待一刻,他都觉得自己的秘密随时会暴露。
“侯、侯爷!”藏海急中生智,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颤抖(这次倒不全是装的),“您刚醒,身体虚弱至极,需要静养,最忌……最忌劳累和……咳咳,”他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挤出后半句,“房帏之事恐伤元气,不利于康复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庄芦隐的反应,心里疯狂祈祷这老男人能惜命一点。
庄芦隐依旧支着额,眼帘微抬,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本侯看起来是那么急色的人?”
他确实没那个体力,也没那个心思。刚才那句“安置”,更多是一种试探和……下意识的逗弄。看着这“新夫人”急得脸红脖子粗,绞尽脑汁找借口的模样,竟比他打过的许多胜仗还有趣些。
“哦?”庄芦隐拖长了语调,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那依夫人之见,该如何?”
藏海见他似乎听进去了,连忙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恳切:“妾身以为,侯爷的身体最要紧!不若……不若妾身就在这榻上歇息。”他指了指窗边那张供小憩的软榻,“既能就近照顾侯爷,又不打扰您静养。” 他指了指那张宽敞的拔步床,“侯爷您独自安卧,定然更舒适,利于恢复。”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庄芦隐,像只等待判决的兔子。
庄芦隐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似乎在权衡。就在藏海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轻轻颔首:“可。”
藏海简直要喜极而泣,强忍着没跳起来,连忙动作僵硬的福了一礼:“多谢侯爷体恤!那妾身这就……”
“不过,”庄芦隐打断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夫人既说要‘就近照顾’,那便过来,替本侯宽衣。”
藏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宽、宽、宽衣?!
这比睡一张床好不到哪里去啊!近距离接触,万一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怎么?”庄芦隐见他不动,语气微沉,“夫人不愿?”
“不不不!妾身愿意!愿意!”藏海口是心非地应着,内心泪流满面。他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就当是给家里那尊不听话的木偶雕像脱衣服!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解向庄芦隐常服的盘扣。因为紧张,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一个简单的盘扣解了半天。
庄芦隐垂眸,看着那双在自己胸前忙碌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确实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若无骨。而且这“夫人”似乎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此刻低着头,发顶几乎能碰到他的下巴。
藏海努力忽略头顶那灼人的视线,屏住呼吸,好不容易解开了外袍的扣子。接下来是里衣……他的手指触碰到微凉的丝绸面料,能隐约感觉到其下紧实温热的胸膛。
要命!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庄芦隐,见他闭着眼,似乎又在养神,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动作尽量轻柔迅速地将外袍褪下。整个过程,他僵硬得像块木头,生怕碰到对方一丝一毫。
做完这一切,他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比干了半天体力活还累。
“侯爷,好了。”他小声说道,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
庄芦隐“嗯”了一声,自行躺下,盖好锦被。他确实疲惫到了极点,刚才不过是强撑着。此刻躺下,浓重的倦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藏海见他终于躺下,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窗边的软榻上,和衣而卧,面朝墙壁,把自己蜷缩起来,恨不得立刻隐形。
新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庄芦隐虽然闭着眼,意识却并未立刻沉入睡眠。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那双受惊的、灵动的眼睛,以及那双……笨拙却又小心翼翼替他宽衣的手。
他常年征战,接触的不是粗糙的军汉,便是规矩刻板的世家女子,何曾见过这般生动有趣的存在?这“赵桐儿”,与他预想中的冲喜新娘,实在相差太远。
而另一边,藏海紧紧闭着眼,心里七上八下。计划全盘打乱,这庄芦隐不仅醒了,而且看起来精明的很,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能瞒多久?父亲和舅舅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软榻上传来细微的翻身声。
庄芦隐闭着眼,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冲喜,似乎冲得不错。
至少,不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