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x顾魏］贪念》小号子

6、第 6 章

　　顾魏那句“为了您自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建国内心激荡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开始尝试，笨拙地，遵循这份特殊的“医嘱”。

　　第一步，是面对复健。

　　术后的身体恢复是一场漫长而枯燥的拉锯战。每一次从床上坐起，每一次在护士搀扶下尝试站立，每一步在走廊里缓慢挪动，都伴随着伤口的撕扯和虚弱的眩晕。过去，林建国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忍耐力完成这些，将痛苦视为对自己“不中用”的惩罚。

　　但现在，他试着去感受不同。

　　当温暖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在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时，他会停下来，眯起眼，感受那片刻的光明和暖意。当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会想起顾魏那双稳定而专注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肯定他的每一次努力。他甚至开始留意窗外那棵老槐树，看着它的叶子从稀疏到日渐繁茂，将生命的刻度与自身的恢复悄然对应。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这个模糊的目标，而是开始体会“活着”本身的感觉——肌肉的酸痛是存在的证明，逐渐增长的步距是希望的印记。

　　这天下午，他扶着墙壁，比前一天多走了五步，到达了护士站对面的长椅。他坐下来，微微喘息，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却升起一丝微弱的、久违的成就感。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护士站里两个小护士低低的交谈声。

　　“……顾医生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刚看到他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嘴角好像带着笑。”

　　“是吗？难得啊。是不是那个跨国交流学习的名额定下来了？听说竞争可激烈了，高医生也报了名……”

　　“可能吧……诶，你说顾医生和高医生，他们俩是不是……”

　　后面的话音压得更低，带着暧昧的笑意，听不真切了。

　　林建国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冻结。跨国交流学习？顾魏要去国外？还有高博……她们那未尽的语气，暗示着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对“活着”的实感，再次被一种巨大的、即将被抛下的恐慌所取代。他终究是困在这医院四方天地里的病人，而顾魏的世界广阔，有着他无法触及的、光鲜亮丽的未来和……可能存在的、旗鼓相当的伴侣。

　　他扶着墙壁，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声音。动作太急，腹部伤口一阵锐痛，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稳稳地支撑住了他大部分重量。

　　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混合消毒水的气息萦绕过来。

　　林建国猛地抬头，撞进了顾魏带着些许担忧的眼眸里。

　　“林老师，您没事吧？”顾魏扶着他，让他慢慢坐回长椅，眉头微蹙，“刚恢复行走，量力而行很重要，不能心急。”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来温热的温度，熨帖在林建国冰凉的手臂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没事。”林建国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干涩。刚才听到的对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他想问，那个交流学习是怎么回事？你想去吗？高博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他有什么资格问？

　　顾魏在他身边坐下，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日渐茂盛的槐树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像之前那样充满隔阂和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

　　“那棵树，”顾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建国听，“我刚来医院那年种下的，才那么一点高。现在，都快碰到三楼窗沿了。”

　　林建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那棵树也见证着这个年轻人的成长。

　　“时间过得很快。”顾魏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感慨，“有时候觉得，能看着生命一点点恢复活力，无论是人，还是植物，都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

　　他的话语里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林建国却觉得，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他的心坎上。他是在说那棵树，还是在说他？抑或，两者皆有？

　　顾魏转过头，看向林建国，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沉静：“林老师，恢复是一个过程，急不来。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这就够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生命本身进展的肯定。仿佛看穿了他刚才因听到流言而产生的动摇和恐慌，用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给予他安抚和定力。

　　林建国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他忽然明白，顾魏的“平静”并非漠然，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包容。他或许不清楚自己内心那些具体、混乱的念头，但他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和挣扎，并用他作为医生的方式，试图引导他走向更开阔的地带。

　　那份因流言而起的恐慌，奇异地，在这沉默的陪伴和意有所指的话语中，渐渐平息了下去。

　　顾魏没有停留太久，护士来找他，他便起身离开了。

　　林建国独自坐在长椅上，很久很久。他回想着顾魏的话，回想着他手掌的温度，回想着他看向窗外时那片刻的柔和。

　　高博是否存在，交流学习是否成行，那些他无法掌控的外部因素，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坐在这里，呼吸着，感受着阳光，并且，在顾魏眼中，他看到了一个“正在变好”的生命，而非一个“麻烦”的病人。

　　他慢慢站起身，扶着墙壁，更加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伤口依然会痛。
　　但每一步，他都感觉自己在真正地，走向“复健”的路上。
　　不仅仅是为了身体的恢复，更是为了那颗想要堂堂正正、不再只是仰视，而是能够以更平等的姿态，去面对那个年轻人的心。

　　刻度在移动，尽管缓慢。
　　而光，似乎也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