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x顾魏］贪念》小号子

5、第 5 章

　　高博来访带来的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建国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湖，余波久久不散。那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自我封闭和沉默。他甚至开始害怕与顾魏有任何眼神接触，仿佛那样就能被他看穿自己所有阴暗、潮湿的念头。

　　顾魏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依旧每日准时查房，专业，冷静，语气平和，仿佛那天林建国那带着明显酸意的话语从未出现过。但这种“正常”，反而让林建国更加不安。他宁愿顾魏来质问，或者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也好过现在这种看不透的、公事公办的平静。

　　这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林建国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上，生怕下一步就会碎裂，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下午，林之校兴冲冲地跑来医院，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爸！好消息！”她几乎是扑到床前，“乐团下个月有个很重要的交流演出，指导老师推荐我当首席大提琴手！”

　　林建国看着女儿发光的小脸，心头一暖，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能让他感到慰藉的事情。他刚想开口表扬几句，目光却触及女儿因为长期练琴而贴着胶布的指尖，以及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疲惫。喜悦瞬间被担忧取代。

　　“下个月？你最近医院学校两头跑，身体吃得消吗？”他皱起眉，习惯性地拿出了家长的权威，“排练强度那么大，别到时候演出没搞好，身体先垮了。”

　　林之校脸上的光彩黯淡了几分，嘟囔道：“爸，我能协调好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机会以后还有的是！”林建国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带着病人特有的焦躁和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失控感的抗拒，“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休息，是照顾好自己！别总想着那些虚的……”

　　“拉琴怎么就是虚的了？！”林之校委屈地叫了起来，眼圈瞬间红了，“在你眼里，我做什么才是不虚的？考师范？当老师？像你一样？”

　　“你！”林建国被顶撞得气血上涌，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父女间那根因为他的病而暂时缓和下来的弦，再次绷紧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顾魏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争执，目光在眼眶发红的林之校和面色铁青的林建国之间扫过，神色平静。

　　“校校，”他先看向林之校，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林老师谈谈。”

　　林之校咬了咬嘴唇，看了父亲一眼，最终还是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火药味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顾魏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病历记录，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抬眼看向林建国。他的目光很沉静，像深潭的水，不起波澜，却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林老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建国耳中，“您知道，作为一名医生，我最常对患者和家属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林建国抿紧嘴唇，不答话。

　　“是‘保持心态平和，有利于康复’。”顾魏自问自答，他的视线落在林建国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上，“负面情绪，尤其是长期的焦虑、愤怒和压抑，会直接影响内分泌和免疫系统，对术后恢复有明确的负面影响。”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医学术语，客观，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学常识。但林建国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敏感紧绷的神经上。

　　顾魏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林建国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干净的气息，能看清他金丝眼镜后那双清澈眼眸里，此刻正清晰地映着自己仓惶而狼狈的影子。

　　“您对校校的关心，我理解。”顾魏继续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但过度的保护和以爱为名的束缚，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为她好。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梦想和判断力。您现在的状态，您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她。”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林建国层层叠叠的伪装，直抵核心。

　　“林老师，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建国的脑海里炸开。

　　他在害怕什么？

　　他害怕死亡，害怕看不到女儿成家立业，害怕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但他更害怕的，是心底那份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疯狂滋长的、不容于世的感情。他害怕被看穿，害怕被厌恶，害怕连现在这种能偶尔看到他的、卑微的资格都失去。他害怕失控，害怕自己建立了一生的秩序和准则，在暮年时分，土崩瓦解。

　　这些汹涌的、难以启齿的恐惧，日夜啃噬着他，让他变得焦躁，易怒，忍不住想去控制身边的一切，包括女儿的前路。

　　顾魏的问题，精准地命中了他所有恐惧的源头。

　　林建国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顾魏，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的防御工事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一种巨大的、无处遁形的脆弱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别过头去，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内心那座孤岛，第一次被人如此清晰地窥见，甚至……试图靠近。

　　他感觉到顾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没有移开。那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鄙夷或怜悯，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理解，以及一种医生面对棘手病症时的、专注的探究。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几秒，顾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肯定：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您自己。”

　　“只有您自己先走出来，先‘好起来’，才能真正地去支持您想支持的人。”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脚步声沉稳，渐行渐远。

　　林建国依旧维持着那个别着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眼泪，终于还是从他那双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雪白的枕头。

　　顾魏没有说破任何事，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他用最专业的口吻，下达了最触及灵魂的“医嘱”。

　　他不是在批评他，也不是在同情他。他是在……试图治愈他。治愈他那颗被恐惧和不合时宜的情感困住的、病了很久的心。

　　林建国抬起颤抖的手，抹去眼角的湿意。窗外，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活下去。
　　为了自己。
　　好好地活下去。

　　顾魏的话，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流向的石子。那沉重的、将他压得喘不过气的黑暗，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

　　他依然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那份感情该归于何处。但这一刻，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必须先从自己构筑的牢笼里走出来。不是为了配得上谁，而是为了，不辜负这第二次生命，不辜负那个年轻人……试图传递给他的一丝力量。

　　这场无声的战役，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抵抗内心的欲望，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去面对，那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充满恐惧和渴望的——林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