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x顾魏］贪念》小号子

3、第 3 章

　　林建国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一个人的战争。对手是他自己，是他那颗在暮年不合时宜地重新萌动的心。

　　他采取了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战略——逃避。

　　他尽量缩减与顾魏的正面接触。查房时，他要么假装熟睡，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稳悠长；要么就拿着林之校带来的旧报纸，看得“聚精会神”，对顾魏的询问只用最简短的“嗯”、“好”、“知道了”来回应。他甚至开始挑剔医院的伙食，抱怨护士扎针技术不好，用一种近乎刻薄的、符合他“顽固老教师”人设的方式，试图在自己和顾魏之间筑起一道更高的墙。

　　他以为这样就能切断那不该有的念想。

　　然而，情感从来不讲道理。他越是逃避，感官就越是敏锐地捕捉着关于顾魏的一切。他能从走廊里七八种脚步声中，瞬间分辨出属于顾魏的那一个，心跳随之失序；他能因为顾魏查房时无意间落在床栏上的一支笔，而心神不宁一整天；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顾魏白大褂第二颗扣子旁边，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墨水印迹。

　　这种无望的注视和隐秘的收集，像慢性毒药，侵蚀着他的意志。

　　林之校察觉到了父亲的异常。“爸，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顾医生？”她小心翼翼地问，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我感觉你最近对他特别冷淡。”

　　林建国心里猛地一抽，面上却强装镇定，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属于长辈的挑剔：“胡说八道。他是医生，我是病人，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他太年轻了，难免让人不那么放心。”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了女儿脸上明显的不认同和急于辩驳的神情。他诋毁顾魏，更像是在诋毁他自己那份龌龊的心思。

　　“顾医生他才不年轻气盛呢！他们科主任都夸他是院里最有天赋的外科医生之一！”林之校嘟着嘴反驳，“爸，你不能总用老眼光看人。”

　　林建国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顾魏有多优秀。正是这份优秀，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也像镜子一样照出他的不堪。

　　这天深夜，剧烈的疼痛将林建国从浅眠中拽醒。不是伤口的疼，而是胃部深处传来的一阵阵痉挛，伴随着恶心和冷汗。他咬紧牙关，不想按铃。深夜值班的医生不是顾魏，他不想麻烦别人，更怕闹出动静，万一……万一惊动了可能还在医院的值班宿舍休息的顾魏。

　　他蜷缩起身体，试图抵抗那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汗水浸湿了病号服，额前的白发黏在皮肤上，狼狈又脆弱。黑暗中，他死死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孤独和病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而在这种时刻，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带着冷静可靠眼神的顾魏，竟成了他潜意识里最渴望看到的浮木。

　　这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就在他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了。

　　走廊的灯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魏。

　　他穿着便服，外面随意套着白大褂，显然是刚从值班宿舍被叫起来，或者根本还没休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倦意，但眼神在触及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林建国时，瞬间变得锐利而清醒。

　　“林老师？”他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沙哑，快步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头柔和的壁灯。

　　灯光下，林建国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无所遁形。

　　“我……没事……”林建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想维持那可笑的尊严，但身体却不配合地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

　　顾魏没有说话，眉头紧锁。他伸手探了探林建国的额头，又熟练地掀开被子一角，进行腹部触诊。他的手指依旧微凉，但此刻落在林建国滚烫痉挛的胃部，却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的力量。

　　“急性胃痉挛，可能是术后肠道功能恢复期的应激反应。”顾魏迅速做出判断，声音低沉而稳定，“需要用药缓解。”

　　他直起身，准备去叫护士，目光却扫过林建国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以及他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那一刻，顾魏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掌心，极其轻柔地覆在了林建国紧紧按着胃部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了医患关系的动作。

　　林建国浑身猛地一僵，几乎忘记了疼痛。顾魏的手心是温热的，干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的力量，稳稳地包裹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林建国能感觉到顾魏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能闻到顾魏身上那淡淡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清爽皂角的气息，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亲密。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睁眼。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散这短暂得如同幻觉的靠近。

　　顾魏也没有动。他只是那样静静地覆着他的手，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持和安慰。没有询问，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痛苦的共情与陪伴。

　　过了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个世纪，顾魏才缓缓收回了手。那份温暖的包裹骤然消失，林建国的手背瞬间感到一阵冰凉的失落。

　　“我去配药。”顾魏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站起身，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在门口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建国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手背上那挥之不去的、灼热般的触感。

　　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但另一种更汹涌、更混乱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医生对脆弱病人的怜悯？还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用这种方式给予回应？不，不可能。顾魏那样清明克制的人，怎么可能……

　　林建国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那天晚上，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不再是一片冰冷的白色，而是有了一片灰色的衣角，和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自那晚之后，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顾魏依旧每天来查房，专业、冷静、一丝不苟。但他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之前长了那么几十秒。他会多问一句“睡眠怎么样”，或者在看病历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林老师您年轻时也喜欢看球？”，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林建国依旧沉默，但那份刻意筑起的冷漠，却在不知不觉中软化。他不再假装睡觉，会在顾魏询问时，认真地回答。偶尔，他甚至会鼓起勇气，飞快地看顾魏一眼，捕捉他低头书写时垂下的睫毛，或是讲解病情时专注的侧脸。

　　他发现，顾魏其实并不总是那么坚不可摧。他疲惫时会下意识地捏眉心，被实习生问到无语时会极轻地叹一口气，面对难缠的病人时，嘴角会绷成一条隐忍的直线。

　　这些细微的、属于“顾魏”这个人，而非“顾医生”这个符号的碎片，被林建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藏在心底最深处。

　　他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依然被年龄、病情和身份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但那份原本只是基于外表和能力的吸引，在经历了那个夜晚短暂的、超越常规的靠近后，悄然变质了。它掺杂进了一丝心疼，一丝理解，和一种更深的、想要去了解这个年轻人全部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依然身处困局，前路迷茫。但心底某个角落，那簇微弱的火苗，在经历了濒临熄灭的危机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那一点意外的“燃料”，顽强地，持续地，燃烧了起来。

　　这场无声的战争，他依旧在负隅顽抗。但敌人，早已不是顾魏，而是他自己那颗不断叛变的心。而战场的局势，似乎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