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x顾魏］贪念》小号子

2、第 2 章

　　自那个夕阳笼罩的傍晚之后，林建国觉得自己病了，而且病得比胃癌更重，更无药可医。

　　他开始害怕顾魏的到来，又更深地期盼着他的声音。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本就因疾病而脆弱的神经更加不堪重负。他变得沉默，甚至在林之校来看他时，也常常心不在焉。

　　“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林之校削着苹果，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我叫顾医生来看看？”

　　“不用！”林建国的反应快得近乎失态，看到女儿错愕的眼神，他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放缓了语气，“我没事，就是有点累。顾医生……他很忙，别总为一点小事麻烦他。”

　　他垂下眼，不敢看女儿清澈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对他的关切和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对自己女儿喜欢的人，产生了那样荒谬不堪的念头。

　　“顾医生是很好啊，”林之校没察觉父亲的异样，继续说着，脸上带着少女提起心上人时特有的光晕，“他对每个病人都很负责，医术又好，爸，有他给你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林建国含糊地应了一声，胸口闷得发疼。是啊，顾魏对谁都好，那份温柔和专业是刻在骨子里的，并非对他林建国有任何特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仅此而已。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失落。

　　查房的时间又快到了。林建国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号服领口，甚至伸手理了理花白的头发。做完这些，他又猛地僵住，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苍老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嘲涌了上来。林建国，你在干什么？你是个快要六十岁的癌症病人，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口停下。敲门，推开。

　　顾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实习生。他今天似乎有些疲惫，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亮。

　　“林老师，早上好。”他例行公事地打招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顾医生早。”林建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甚至更加冷淡。

　　顾魏走上前，开始例行检查。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林建国的腹部皮肤时，林建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生怕泄露了任何一丝异常。

　　顾魏的动作顿了一秒，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什么，继续检查。

　　“恢复情况符合预期，”顾魏对身后的实习生们讲解着，声音平稳清晰，“注意观察术后引流液的颜色和量……”他专业的术语像是一道屏障，将林建国那些混乱的思绪隔绝在外。

　　林建国闭上眼，假装休息，耳朵却捕捉着顾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停顿。他能感觉到顾魏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脸上，带着医生对病人的审视，但这寻常的目光，却让他如坐针毡。

　　检查结束，顾魏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实习生们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建国注意到他抬手极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他……不舒服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接下来的大半天，林建国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反复回想顾魏那个细微的动作和眉宇间的疲惫。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他记得顾魏有轻微的胃病，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这种过分的关注和担忧，让他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抑制。

　　下午，林之校有课，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更添了几分寂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顾魏按着太阳穴的样子。

　　最终，一种冲动压倒了他的理智和顾虑。他按响了呼叫铃。

　　来的是护士。

　　“请问……顾医生下班了吗？”林建国尽量让自己的询问听起来随意。

　　“顾医生？应该还在办公室吧，刚看到他去水房了。林老师您找他有事？”

　　“没，没什么大事。”林建国含糊过去，“就是……想再问问手术的一些细节。”

　　护士离开后，林建国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知道顾魏还在。犹豫再三，他挣扎着下了床。手术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病房，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走廊很安静。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他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个身影。

　　顾魏没有坐在办公桌前，而是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他脱了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浅灰色毛衣，侧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疲惫之色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但似乎并不是在喝水，只是借着那点暖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只暂时收起羽翼、独自舔舐疲惫的鹤。

　　林建国站在门外，呼吸都停滞了。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医生，而是一个同样会累、会脆弱、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年轻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汹涌地冲击着他早已不再坚固的心防。

　　他想推门进去，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想让他去休息，哪怕只是说一句“别太累了”……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他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呢？一个普通的病人？一个长辈？哪一个身份，都无法解释他此刻逾越了界限的关切和那份蠢蠢欲动的心疼。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顾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门口。

　　林建国猝不及防，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林建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逃，却动弹不得。他看到顾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惊讶变成了惯常的温和与询问。

　　“林老师？”顾魏直起身，朝他走来，打开了门，“您怎么过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语气带着关切，但那份职业性的距离感依然存在。

　　“我……我没事，”林建国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就是……走走，活动一下。”这个借口拙劣得让他自己都脸红。

　　顾魏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深邃，像是在仔细分辨着什么。林建国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所有的隐秘心思都暴露在这道目光之下。

　　几秒后，顾魏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下雨天，走廊凉，您刚做完手术，还是尽量在房间活动比较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送您回去。”

　　“不用！”林建国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发颤，“我自己能行。”

　　他不敢再看顾魏，匆忙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每一步都牵动着腹部的伤口，疼痛尖锐，却远不及他内心的狼狈和混乱。

　　他回到病房，重重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裂他的肋骨。

　　完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那反常的举动，慌乱的眼神，怎么可能瞒得过顾魏那样敏锐的人？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将他淹没。他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冰冷而密集。

　　他想起李慧娟。如果她在，一定会用力拍他的背，骂他“怂包”，然后扯着他，不管不顾地去面对。可她不在。这漫长的二十年，他已经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用严肃和沉默筑起一座高墙。

　　而现在，这座墙因为一个叫顾魏的年轻人，出现了深深的、无法忽视的裂隙。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压抑，装作一切如常？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在顾魏面前维持平静。捅破那层窗户纸？他连想都不敢想那后果。那不仅会毁掉他自己残存的自尊，更可能伤害到校校，甚至让顾魏感到困扰和厌恶。

　　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有什么资格去奢望那样耀眼的阳光？

　　夜色渐深，雨还在下。林建国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世界彻底被黑暗笼罩。

　　他抬起头，望着玻璃上模糊倒映出的、自己苍老而憔悴的影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萌芽，便再也无法轻易扼杀。

　　这场无声的战役，他输得一败涂地。而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