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取红尘道》愁鱼

8、雁行

　　“在上古时代，传言有一位慈悲为怀的神，祂日夜聆听信徒们的祈愿，豪不吝啬地降下神迹，消解信徒们的苦难，让信徒们不必为世间诸苦所困……”
　　“后来呢，这位神去了何处？”
　　“上古崩塌，那位神或许陨落了吧。”
　　“啊？可爹爹说神都是不死不灭的，神真的会死吗？”
　　“我也不知。”
　　“哥哥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世间的每个人都会有不知道的事。”
　　“那神呢？神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吗？”
　　“或许呢。”
　　雁行最初不叫雁行，甚至他多数时候都在沉睡，躯壳会随本能行动，以凡人的贪嗔痴怨煞为食。好似他生来便是要替凡人排忧解难的。
　　偶尔他从躯壳中醒来，会想起缭绕盘旋的香火和满地跪拜的凡人。于是他便随着这零星的记性去找这样的情形，后来他知道了这叫求神拜佛，所以他以前是神？是佛？
　　可他记忆里没有高台，没有神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雁行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或许是我太虚弱了，说不定下次再醒来，我就想起来了。雁行这么想着便阖了眼。
　　很可惜的是，雁行再一次苏醒时，仍旧什么都没想起。
　　或许下一次可以，雁行这般想着又闭上了眼。
　　他醒来了很多次，仍旧想不起自己的过往，于是雁行开始思索，过往是否并不重要，他是否并不需要过往。
　　他倚在不知何处的断樯下，兀自沉思，没发觉他的喃喃自语传入了另一人耳中。那是一个须发皆白，双眼沉寂的老者。
　　老者问：你为何觉得过往很重要？
　　雁行说：因为我想不起来。
　　老者又问：想不起来就觉得重要吗，那你觉得什么是过往呢？
　　雁行想了想：不断出现在我神识中的场景。
　　老者笑起来：只有那个场景是你的过往吗？
　　雁行点头。
　　老者摇头：那不是你的过往，那只是你的执念。
　　雁行疑惑：为什么？
　　老者说：因为时间一直在流逝，去岁，上月，昨日乃至前一瞬都是你的过往。
　　雁行似懂非懂：那执念呢？
　　老者望着天：就是刻进你骨头里，神魂中，时时刻刻也忘不掉的东西。
　　雁行点头：过往和执念哪个更重要？
　　老者说：都重要，一个成为你，一个支撑你，不过不止这二者重要。
　　雁行问：还有什么？
　　老者说：明日或者说以后，还有此刻。
　　雁行并不懂：为什么？
　　老者叹息：因为人活在此刻，却得想着明日才能继续活着。
　　雁行颔首，他觉得老者是个凡人间的智者。智者为他解惑，他理应回报，于是他问：“你因什么而烦忧吗？我能为你消除它们。”
　　雁行看得见老者身上的层层叠叠的烦忧和痛苦，他觉得自己可以帮老者吃掉。
　　老者摇头。雁行不解。
　　“你分明有许多烦忧，为何不让我替你除去？”
　　老者说：“我此刻因这些烦忧而活，那是我的过往亦是我的执念。”
　　雁行愈发迷惑，“人不是要想着明日才能继续活着吗？”
　　老者摇头，“那只是其中一些人，也有人为过往和此刻而活，为什么而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得为自己而活。”
　　雁行重复了一遍，“为自己而活？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老者细细地打量着雁行，才缓缓开口，“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给出的答案，不过你可以从拥有一个名字开始。”
　　“名字？”
　　“对，你可以为自己取一个名字。”
　　雁行茫然地环顾周遭，忽然听见了头顶传来的鸣叫，他抬头看向天上的一排飞鸟，问道：“那是什么？”
　　老者也抬起头，“那是大雁，已至秋时它们该往南去了。”
　　“我要叫雁行。”
　　“为什么呢？”
　　雁行望着南飞的雁说：“因为雁飞得这样高，能看到更多人，我也得去见这世间所有的人。”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后便不再言语。
　　于是雁行在不知哪一年的秋时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再后来，也许又过了很久，他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了唯一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血液太过滚烫的天生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