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取红尘道》愁鱼

9、一念之差

　　今时今日再提起万剑门的这一任大长老，听者都会啐上一口，骂一句心肠歹毒、邪魔外道。偶有人说他是误入歧途。
　　不过此刻都不重要了。
　　大长老姓徐，名宁世。在许多年前，在他还不是大长老时，徐宁世只是一个喜欢追在师兄身后的寻常弟子。
　　徐宁世的师兄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和天生的善人，根骨卓绝，修行刻苦，待人谦和有礼。上至宗门凶巴巴的长老，下至刚入门的小弟子，没有人不喜欢他，天之骄子这个词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徐宁世也不例外，和宗门里的所有人一样喜欢这个耀眼夺目的师兄。
　　可随着时日渐长，徐宁世偶尔会觉得师兄的光彩实在太过耀眼了，耀眼到刺目。以至于他站在师兄身边，完全被遮盖沦为点缀和陪衬。
　　他们站在一处时，旁人会夸赞师兄“少年英才，名不虚传”，目光触及他时便只剩一句“资质尚可，刻苦用功”。
　　他已经在尽力忘记这些刺耳的声音了，可其中竟然包括了他们的师父。
　　一直温和教导他，将他和天纵奇才的师兄一视同仁的师父。
　　那日师兄游历归来，徐宁世满心雀跃去寻他，要敲门时却忽然听见师父说：“好，不愧是我的弟子，我看日后这掌门之位只有你能担得起！宁世他还是不如你啊。”
　　徐宁世站在门外，如遭雷击。“资质平平”“资质尚可”的评价在脑中挥之不去，最终徐宁世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小院后，他阴沉着脸把桌上的物品尽数扫到地上，却仍觉得不畅快。
　　他想，要是自己根骨再好一些，师兄的资质差一些，那些人又会怎么评价？或者师兄他……不存在——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徐宁世冒了一身的冷汗。他怎么能这么想，那可是他的师兄，教导关心他的师兄！
　　徐宁世一边告诫自己不能想，一边又难以克制地放肆幻想着。
　　不知不觉间，这样矛盾的想法在徐宁世心底挥之不去，最终成了捆缚他一生的牢笼。
　　后来，师兄果然接任了掌门，并且力排众议让徐宁世做了大长老。万剑门有了师兄坐镇，一时名气大噪，如日中天。
　　瞧见那些对着他师兄谄媚陪笑的人，徐宁世不屑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畅快。就像他面对自己师兄时，嫉妒他光芒万丈的同时又忍不住为此自得。
　　徐宁世无数次设想，或许自己要在这样的矛盾中度过一生，可他竟从未想过这光芒有朝一日也会坠落。
　　徐宁世坐在自己殿内，心不在焉地品着茶，今日便是掌门师兄封印魔渊归来之日，想必他那惊才绝艳的师兄已处置妥当，踏上归途了。
　　可徐宁世瞧着檐下花枝的阴影，没来由有些心慌。
　　“大长老不好了！魔渊暴动，掌门他，他身陨了——”
　　徐宁世撑着桌案起身，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他面色恍惚也瞧不见自己此刻的脸色是何等的惨白，“你，你再说一遍…”
　　来报信的弟子悲戚不已，“魔渊暴动，掌门他以身为阵眼封印了魔渊，长老，掌门身陨，咱们万剑门今后该如何是好？”
　　今后？如何是好？
　　徐宁世茫然无措，他分明无数次幻想那个人不存在。此刻那人真死了，他又为何不畅快？他该感痛快才是！
　　可那人怎会死，他不是根骨绝佳，天纵奇才吗？他怎么会死！
　　徐宁世得偿所愿，被众人推举为掌门，望着各怀心思的一张张脸，徐宁世却拒绝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
　　徐宁世：“在下资质平平，实在难当大任，今后宗门事务不如交与诸位共同商议。”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大长老何出此言？今时今日除了大长老还有何人能挑起大梁？”
　　“诸位不必再劝，在我心中唯有师兄担得起这万剑门的掌门。”
　　徐宁世露出哀戚的神色，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说不清。
　　殿内静了片刻，才有人提议道：“徐长老既不愿担任掌门一职，不如就代行掌门之责，掌管宗门大小事务。”
　　“善，大善！不知徐长老意下如何？”
　　徐宁世犹豫半晌，而后长叹一声，“那便多谢诸位信任。
　　掌门陨落后，万剑门不免低迷了一阵，随后也在徐宁世的带领下恢复了往日的情形，可这只是表面的平静。
　　没了大能坐镇，各方势力皆是蠢蠢欲动，试探着想要从万剑门撕下一块肉来。万剑门“天下第一门”的名头岌岌可危。
　　徐宁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并且感到痛恨。他咬着牙，拼尽全力和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虚与委蛇，维护这“天下第一门”的虚名。
　　他不甘极了，又觉得十分可笑。甚至隐隐埋怨他那英年早逝的师兄。
　　即便这种埋怨非常无理且无意义。
　　又一次挡回了试探后，徐宁世心力交瘁。他甚至开始寻找一些偏门的法子来提升修为。
　　机缘巧合下，他抓住了一只魔修，从他身上得来了一份利用凡人精魄来修炼的功法。
　　徐宁世原本十分犹豫，毕竟这功法建立在无数无辜性命上。可当他捏碎那几颗晶莹剔透的凡人精魄，陌生又炽热的灵力充盈内府时，徐宁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必须提升修为，必须爬得更高，天下第一门只能是万剑门！
　　一念之差，徐宁世从此罪不可赦，再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