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取红尘道》愁鱼

7、第 7 章过往

　　跑！
　　快跑！
　　一个身形极其瘦削的男孩咬着牙在冰天雪地里狂奔，呼吸间是大片大片白雾。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通红、麻木。
　　一开始很冷，为了活下去肺部也拼了命鼓动，咽喉间都是血腥味，奔跑得如此痛苦。
　　可他不能停，他得活着继续跑，他还有必须要做到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看不清眼前景象了，只觉得脚步越发轻盈，似乎踏着风飞了起来。
　　男孩没有名字，没有归处。他每日和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乞丐混迹在一起，既同人抢也同野狗抢食。他很凶，为了一口吃的敢和獠牙锋利的野狗厮打。
　　于是有人这么骂他，“呸，真是条野狗。”
　　他不在乎，只要能吃饱肚子能活下去，是人是狗不都一样吗？
　　他以为自己或许有一天会死在和野狗争食中，或者抢不到歇脚的破庙而死在冰天雪地里。冬天太冷了，若是没有落脚处再遇见下雪，再睁眼时，躺在身边的人多半都冻成了冰雕。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人，一个身穿白衣，背着一把长剑的仙人。
　　仙人掏出钱袋分给了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乞丐，让他们走了，之后俯身来扶他。他躲开了仙人的手，坐在地上将手里冰凉的半个馒头狼吞虎咽下去，被噎得眼泪直流。
　　仙人叹息一声，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壶递了过去，温和又无奈地说：“慢些，喝点水吧。”
　　他粗鲁地一把夺过仙人的水壶，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仙人含笑看他，眼神里没有鄙夷和厌恶。他沐浴着这目光，只觉得浑身都在被野狗撕咬，被人殴打，这令他难以忍受。于是他将水壶塞回仙人怀里，一转身跑远了。
　　第二日，他躲在破庙的佛像后睡觉，却忽然听见有人踏进庙中。他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瞪着破庙门口，没想到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地痞，而是温柔的白衣仙人。
　　仙人走进庙中，一下就发现了他，并且笑着冲他招手。
　　他迟疑片刻，磨磨蹭蹭地从破败佛像后走出，仙人将一个温热的纸包塞进他怀里，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他拆了油纸，毫不客气地里面包着的几个大肉包一扫而空，吞咽的动作凶狠得和撕咬猎物的豺狗如出一辙。
　　仙人照例递了水壶过来，在他喝完水以后才开口，“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你我有缘，你根骨又这样好，我会说服师父收你为徒的。”
　　男孩茫然地眨眼，他听不懂仙人的话，不知道什么是根骨，也不知道什么是师父。于是他犹豫地张了张嘴，“那我以后能吃饱吗？可以不用受冻吗？”
　　仙人笑着冲他点头，“当然，以后你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还可以修习仙法变得很厉害。”
　　吃饱穿暖，还能变得厉害……这样的未来太美好了，于是他不再犹豫地点头了，即便是梦，他也愿意去做。
　　仙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瞧着也很高兴，“等你入了门，就要叫我师兄了，小师弟。”
　　仙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头指向手里的水壶，笑着眨眼，“小师弟，日后受到他人帮助，一定要记得道谢啊，不过你可以不用向师兄道谢。”
　　他仰头望着仙人，只觉得这是人生里最好运的一天。
　　可惜当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个词叫世事无常。
　　没过多久，仙人便带着他返回宗门。他兴致勃勃地听着仙人给他讲宗门的故事：听课时不小心睡着而被长老罚站，师弟师妹们打闹踩坏了师父的灵植被罚抄剑诀两百遍……
　　他听得双眼发亮，正想开口询问，仙人却突然按住他肩头，面色十分严肃。
　　他呆愣住，鼻尖忽然闻到一阵腥臭，不等他探出头去看，一阵风嘶吼着直冲他们而来。仙人一把将他护至身后，长剑出鞘勉强架住了一只漆黑的利爪。
　　“此处怎会有元婴修为的贪月狼。”仙人面色很难看，他一手挡住小山高的巨狼，一手从腰间摘下块玉牌塞给男孩。
　　“此地往北，去万剑门，拿着这块玉牌找木长老。”
　　他愣在原地，难以回神。仙人挡着巨狼，额头上已布满冷汗，他无法分神，只勉力笑了一下，说：“师弟，快跑。”
　　于是他转身在雪地里狂奔起来，将巨狼和那白衣的仙人抛之身后。
　　直到他精疲力尽摔倒在山脚，又被下山的弟子发现。
　　“喂，小孩你没事吧？”
　　他将手里死死攥着的玉牌塞了过去，使劲睁眼去看来人，只望见一片白影，“救，救他……”
　　“这是……明术师兄的玉牌！他昏过去了，速速带他去药堂找木长老，我去回禀掌门！”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间药香清苦，陈设雅致的屋子。身旁坐着个姿容秀雅，神色悲戚的女子。
　　见他醒来，女子放下手中染血的长剑，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孩子你醒了……”
　　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长剑时，女子强装出来的笑再也维持不住，她力道很轻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眼里还有褪不去的哀伤。
　　“不是你的错，明术那孩子太善良了，今日即便不是你，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会舍命相救的。”
　　“他怎么样？”
　　女子垂下头，“那孩子自爆金丹重伤了贪月狼，如今尸骨无存。贪月狼没能跑远，已被诛杀。”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茫然，那个笑意温和，喊他小师弟的仙人死掉了，尸骨无存。最后他抬起头再次直勾勾地望着那把染血的长剑。
　　女子轻轻拂过剑身，看向他的双眼哀伤又温柔，“那孩子应当是将你托付给了我，可我善医道，只怕会耽误了你这天生剑骨的资质，不如让你拜入丘长老门下。”
　　说罢女子露出个极轻极浅的笑，“若日后有难或得空，都可以来百草峰寻我。”
　　他下床跪在地上朝女子行了大礼，女子扶起他忽而问道：“方才忘了问你姓甚名谁。”
　　他不语，只是摇头。女子想起方才所见的那些伤痕，放缓了声音，“我为你取一个好不好？”
　　“好。”
　　“你既是天生剑骨，想来日后定是骁勇善战的，不如就叫云骁如何？至于姓……”
　　“谢。”
　　仙人的笑语再度响起，“小师弟……记得要道谢啊。”
　　“嗯？谢云骁，好名字。云骁望你日后能勇猛果敢，除魔卫道、护卫苍生。”
　　“弟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