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次卧协议》沉墨墨

4、非对称危机与静默协议

　　清晨七点半的铂悦府802室，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默里。

　　林薇的次卧门紧闭，但门缝下透出的灯光亮了一整夜。客厅里，陈序的“悬浮工作站”也罕见地在非工作时间幽幽亮着蓝光。公寓仿佛一个低电量运行的精密仪器，两个高功耗核心都在默默过载。

　　林薇坐在床边，电脑屏幕上是她通宵的成果——一份密密麻麻的排查清单。从文件服务器访问日志、邮件追踪，到内网异常IP分析，她用了陈序U盘里那个工具，也动用了自己能调用的所有权限。工具的确在某个外包维护员的终端上发现了几次异常的数据外发记录，时间点与她修改最终模型的时间高度重合。但记录在跳转到海外一个无法追踪的代理服务器后，便断了。

　　线索指向明确，证据链却脆如薄冰。更让她心寒的是，那个外包员的权限，正是她的直属上司王总特批的。

　　间接证据，无法形成闭环。指控不成立，反而会打草惊蛇。她对着空气，用汇报项目的冷静语气总结，尽管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厨房传来响动。是陈序。根据那份已被遗忘的《时刻表》，此刻应是林薇优先使用卫生间的时间。但她没动。

　　七点三十五，她超出“规定”五分钟。次卧门被敲响，很轻的三下。

　　林薇没应。门外静了片刻，脚步声远去。几分钟后，咖啡机工作的嗡鸣声传来，然后是杯碟轻碰的脆响。

　　八点整，林薇终于推开房门，眼底布满血丝，妆容勉强掩盖了苍白，但套装衬衫的扣子错位了一颗。她径直走向咖啡机，与正端着两杯咖啡转身的陈序差点撞上。

　　陈序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其中一杯什么都没加的黑咖啡，默默递到她面前的中岛上。

　　“……协议没包括共享咖啡。”林薇的声音沙哑。

　　“沉没成本。”陈序推了推眼镜，端起自己那杯走回客厅，“多磨了一份，你不喝，最终效用为负。从帕累托改进角度，消耗掉能提升整体福祉。”

　　荒谬的逻辑。林薇没力气争辩，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清明。她靠在岛台边，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大脑却仍在疯狂推演，喃喃自语：“…内部权限漏洞…社交工程…还是内外勾结的定向传输？那个代理服务器的跳转模式…”

　　她的声音很低，但足够在安静的清晨客厅里传播。

　　陈序背对着她，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如果是近实时泄露，传统应用层日志有盲区。可以查那段时间，你们内网核心交换机的NetFlow或sFlow数据，特别是寻找来自非标准端口、但会话持续时间与你的文件修改时间戳高度重合、且流量模式呈现‘心跳包夹杂小数据包外流’特征的异常长连接。”

　　林薇猛地抬头。

　　陈序依旧没回头，屏幕上的代码行如瀑布流下。“流量伪装成正常心跳，但包头负载里夹带加密数据片段。安全设备通常只检测内容关键词和访问权限，对底层流量行为的时序与模式分析不够细。”

　　“你怎么知道……”

　　“常见数据外泄手法之一。”陈序终于转过椅子，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当然，我只是基于一般性威胁模型假设。你的网络拓扑和具体参数未知。”

　　林薇看着他，这个穿着皱T恤、头发乱翘的男人，此刻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冰冷的、令人信服的专业气场。她心中那点关于“金融系统安全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傲气反驳，竟一时说不出口。

　　“多谢。但网络流量数据，我没有权限。”她说。

　　“谁有？”

　　“IT安全部，或者……我的老板。”林薇顿了顿，补充道，“王总。”

　　陈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回去继续敲代码。意思很清楚：我能提供的工具和思路到此为止，剩下的战场，属于你。

　　林薇放下杯子，回到次卧。关门之前，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咖啡，谢谢。”

　　陈序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嗯。”

　　门关上。客厅里，陈序删除了那个观察日志文档。他点开另一个运行着的程序，那是“深蓝”算法在新一轮测试中的实时损失函数曲线。曲线没有如预期般下降，反而在某个点后开始缓慢爬升——典型的过拟合迹象。

　　他需要新的思路，来给模型加入“正则化”，防止它只记住训练数据而丧失泛化能力。林薇刚才提到的“内外勾结的定向传输”模式，莫名地在他脑中与“过拟合”产生了某种抽象关联……都是系统在特定路径上形成了过于依赖的、不健康的“短路”。

　　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不相干的联想。

　　当天深夜，林薇带着一身疲惫和更深的困惑归来。风暴会议上，王总震怒，要求她限期三天内给出“是否有内部疏漏”的明确结论，否则项目责任难逃。压力如山。

　　她发现，玄关的灯为她留着。客厅已暗，陈序似乎已回房。中岛上，她早晨用的那个咖啡杯被洗净倒扣在沥水架上，旁边多了一个新的U盘，下面压着从笔记本撕下的纸。

　　纸上依旧是工整的打印体：

　　1.进阶工具：内含开源网络取证工具包K的便携版及简易指南。可从内存镜像或磁盘残留中恢复部分被擦除的网络连接信息。

　　2.排查思路：不直接触碰流量数据。尝试从目标终端（外包员电脑）的周边入手：检查同一时段内，其连接过的所有内部打印机、共享文件夹、甚至会议室投影仪的日志。数据抄送有时需要物理媒介中转。

　　3.风险提示：此操作需一定技术门槛，且可能触及合规边界。谨慎评估。

　　4.生活备注：冰箱第二层储备粮已补充。根据协议精神，在健康指标（如连续清醒时间>24h）超标时，建议调用。优先级高于时刻表。

　　没有安慰，没有过问。只有更锋利的工具，更刁钻的角度，和最基础的生存提醒。

　　林薇拿起U盘和便签，走回次卧。她将这张便签，贴在了墙上，与那份《共享住所协议》并排。然后，她插上U盘，按照那冰冷清晰的指引，开始尝试在绝境中，挖掘新的可能。

　　窗外夜色如墨。次卧的灯，又亮了一夜。而一墙之隔的主卧，陈序也在黑暗中睁着眼，脑中反复推演着如何将“对抗性样本”的思想，引入“深蓝”的训练循环。

　　寂静中，某种基于绝对理性和实用主义的同盟，无声地建立。它的基石，并非信任，而是对彼此在困境中依然能保持专业输出能力的尊重。

　　（第4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