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光归港》析弋

2、军训日与新相识

　　九月的风刚捱过夏末的燥热，就被明大的军训号角揉进了晨间的薄雾里。陆烬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五点半的铃声尖锐又突兀，在安静的公寓里炸开时，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下意识地捂住手机，生怕吵到隔壁的贺妄。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发了两秒愣，才想起今天是正式军训的第一天。

　　昨晚贺妄特意提醒过他，军训要早起集合，还把自己的运动手环塞给了他，说能精准计步还能定闹钟。陆烬捏着那只黑色的手环，橡胶表带还带着贺妄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他把它套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客厅里还暗着，只有飘窗透进来一点熹微的晨光，勾勒出沙发的轮廓。贺妄的房门关着，想来还在睡，陆烬松了口气，踮着脚走进厨房。

　　冰箱里放着贺妄昨晚煮好的白粥，还有一碟酱菜和两个水煮蛋。陆烬把粥倒进碗里，用微波炉热了一分钟，瓷碗边缘烫得他指尖缩了一下，却也只是咬着唇把粥端到餐桌上，安静地吃了起来。

　　白粥熬得软糯，入口是淡淡的米香，配着脆爽的酱菜，是很家常的味道。陆烬一勺一勺地喝着，想起从前妈妈也是这样，每天早上给他煮一碗热粥，再往他书包里塞个水煮蛋。眼眶微微发热，他赶紧低头扒了两口粥，把那点酸涩压了下去。

　　吃完早饭，陆烬换上军训服。藏青色的迷彩服又宽又大，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晃荡，裤脚长了一大截，他蹲在玄关处挽了两圈，才勉强露出脚踝。对着鞋柜上的小镜子扯了扯衣领，镜中的少年脸色还有点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是昨夜没睡安稳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背上帆布包准备出门时，贺妄的房门突然开了。

　　贺妄只穿了件黑色的纯棉T恤，头发睡得有些凌乱，眼角还带着点惺忪的睡意，他靠在门框上，看着陆烬一身迷彩服的样子，挑了挑眉：“这么早？”

　　“集合要六点半，得提前去占位置。”陆烬攥着门把，声音放得很轻，“学长再睡会儿吧，我走了。”

　　贺妄没动，只是走到玄关，从鞋柜上拿了瓶防晒霜扔给他：“军训的太阳毒，记得涂，尤其是脖子和后颈。”那是瓶新拆封的防晒霜，瓶身还带着凉意，陆烬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了贺妄的手指，对方的手温温的，和冰凉的瓶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有这个。”贺妄又从抽屉里拿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往里倒了点蜂蜜，再兑上温水，“装的蜂蜜水，渴了就喝，比喝饮料强。”

　　保温杯是深蓝色的，杯身印着明大的校徽，陆烬接过来，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底，他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学长，又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贺妄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去吧，要是撑不住了就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陆烬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点头，推开门逃也似的下了楼。清晨的风带着小区里桂花树的香气，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发烫的耳根。他摸了摸头顶，那里还留着贺妄指尖的温度，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心湖里轻轻砸了一下，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明大的军训场地设在南区的体育场，等陆烬赶到时，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穿着迷彩服的新生，吵吵嚷嚷的，像一群刚出笼的麻雀。他抱着保温杯，站在人群边缘，有点手足无措——他不认识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归到哪个方队。

　　“同学，你也是新生吧？哪个院的？”

　　一道洪亮的男声在身边响起，陆烬转过头，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站在他旁边，皮肤晒得有点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格外爽朗。男生身上的军训服同样晃荡，却被他穿出了几分痞气，手里还捏着个面包，正啃得满嘴碎屑。

　　“我是金融系的。”陆烬答道，声音依旧带着点沙哑，这是火灾后留下的后遗症，说话久了还会觉得喉咙发疼。

　　“巧了！我也是金融系的！”男生眼睛一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震得陆烬胳膊发麻，“我叫陈阳，阳刚的阳，你呢？”

　　“陆烬。”

　　“陆烬？”陈阳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挺好听的，跟你人一样，看着斯斯文文的。”

　　陆烬被他直白的夸赞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捏着保温杯的杯身，没接话。陈阳却是个话痨，见他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唠了起来：“我跟你说，我昨晚差点没睡着，一想到要军训半个月，我头皮都麻了。听说咱们的教官特别严，去年还有人被训哭了呢！”

　　他说着，突然凑近陆烬，压低声音：“对了，你知道吗？咱们金融系有个大三的学长，叫贺妄，长得贼帅，还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听说追他的女生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

　　陆烬的手指猛地收紧，保温杯的杯盖被他捏出一道浅浅的印子。他抬起头，看向陈阳：“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见过几次。”陈阳挠了挠头，“上次迎新晚会，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我坐第一排，看得可清楚了。那颜值，那气质，绝了！不过听说他性格有点冷，不爱搭理人，我还以为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肯定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

　　陈阳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哨声打断了。穿着军装的教官们列队走进体育场，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原本吵吵嚷嚷的新生们瞬间安静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烬和陈阳被分到了同一个方队，站在队伍的最后排。教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姓王，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开口声音洪亮得像炸雷：“全体都有！立正！”

　　新生们手忙脚乱地站好，大多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没受过这样的训练，站得歪歪扭扭的。王教官皱着眉，拿着教鞭在队伍里走了一圈，教鞭时不时敲在偷懒的人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站军姿都站不好，还想当大学生？”王教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烬身上，“那个瘦高个的，抬头！挺胸！收腹！”

　　陆烬猛地抬头，后背挺得笔直，指尖紧紧贴在裤缝两侧。阳光渐渐升了起来，透过体育场的铁丝网照下来，落在他脸上，刺得他眼睛发酸，却硬是没眨一下。

　　站军姿一站就是半个小时，初秋的太阳已经带着灼人的温度，晒在裸露的脖颈上，像被火烤着一样。陆烬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滑进眼睛里，涩得他眼眶发红，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他的体力本就不算好，再加上前些天因为火灾没休息好，站到二十分钟的时候，眼前就开始发黑，腿也抖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栽倒在地。

　　“坚持住啊。”旁边的陈阳察觉到他的异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教官的眼睛毒得很，你要是敢晃一下，他肯定罚你。”

　　陆烬咬着牙，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贺妄早上说的话，硬是撑到了教官喊休息的那一刻。

　　哨声一响，新生们像是脱了力的木偶，纷纷瘫坐在地上，哀嚎声一片。陈阳一屁股坐在陆烬旁边，从包里掏出一瓶冰红茶，拧开递给陆烬：“快喝点，解解渴。”

　　陆烬摇了摇头，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蜂蜜水。温热的甜水滑进喉咙，滋润了干涩的嗓子，也让他晕眩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你这保温杯够复古的啊。”陈阳凑过来看了一眼，“还喝蜂蜜水？你这生活过得比我奶奶还养生。”

　　陆烬笑了笑，没解释。他把保温杯递给陈阳：“你也喝点？”

　　“不了不了，我喝不惯甜的。”陈阳摆摆手，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红茶，抹了抹嘴，“陆烬，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看你刚才站军姿的时候，脸白得跟纸一样。”

　　“没事，就是没休息好。”陆烬把保温杯收起来，靠着铁丝网坐下，看着场地上其他方队的新生，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贺妄，想起陈阳说贺妄性格冷、不爱搭理人，可他遇到的贺妄，却是温柔又细心的。或许，贺妄只是对自己特殊？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陆烬掐灭了——贺妄只是出于学长的身份照顾他，他不该有多余的想法。

　　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哨声再次响起时，新生们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接下来是练齐步走，王教官喊着口令，新生们走得七扭八歪，像一群蹒跚学步的鸭子，惹得教官脸色越来越黑。

　　“走的什么玩意！”王教官气得把教鞭往地上一抽，“再来！从操场这头走到那头，走不好就一直走！”

　　陆烬跟着队伍往前走，脚步有些踉跄。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远，一会儿想着贺妄现在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担心自己走不好被教官罚，脚步乱了节奏，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

　　“你干什么呢！”前面的男生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很冲，“走路不长眼睛？”

　　陆烬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有什么用？”男生还想说什么，就被陈阳打断了。

　　“行了行了，都是同学，撞一下怎么了？”陈阳把陆烬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男生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那男生看了看陈阳壮实的身材，没敢再说话，悻悻地转了回去。

　　“谢了。”陆烬小声对陈阳说。

　　“客气啥。”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在学校，我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就报我陈阳的名字！”

　　陆烬看着他一脸义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火灾之后，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像是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被陈阳的爽朗敲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点光。

　　上午的训练在一片哀嚎中结束，王教官宣布解散时，新生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食堂。陈阳拉着陆烬往食堂跑，一边跑一边喊：“快点！去晚了好吃的都被抢光了！”

　　明大的食堂很大，分了三层，一楼是家常菜，二楼是特色小吃，三楼是火锅和烧烤。陈阳熟门熟路地拉着陆烬往二楼跑，嘴里还念叨着：“二楼的卤肉饭超好吃，还有那家的麻辣烫，汤底绝了！”

　　两人排队打了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阳的餐盘里堆得满满当当，有卤肉饭、炸鸡腿还有一杯可乐，而陆烬的餐盘里只有一碗青菜粥和一个茶叶蛋。

　　“你怎么就吃这点？”陈阳看着他的餐盘，皱起眉，“军训这么累，不多吃点怎么行？”

　　“我没什么胃口。”陆烬拿起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粥。其实不是没胃口，只是他现在看到油腻的东西，就会想起火灾现场的焦糊味，胃里一阵翻涌。

　　“那也得吃点肉啊。”陈阳把自己餐盘里的炸鸡腿夹到陆烬碗里，“快吃，这鸡腿刚炸出来的，外酥里嫩，可好吃了。”

　　陆烬看着碗里的鸡腿，心里暖暖的。他拿起鸡腿，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的肉鲜嫩多汁，确实好吃，可他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陈阳也没逼他，只是自顾自地扒着饭，嘴里还唠唠叨叨地说着学校的事，哪个食堂的饭最难吃，哪个教学楼的电梯总坏，哪个老师的课最容易挂科。陆烬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心里的压抑渐渐消散了不少。

　　吃完午饭，两人回体育场休息了半个小时，下午的训练又开始了。下午练的是正步走，比齐步走更累，腿要抬到指定高度，还要定住不动，每一次落下，都震得腿骨生疼。

　　陆烬的体力渐渐透支，额头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贺妄发来的微信：【训练累不累？我在体育场门口，给你带了冰粉。】

　　陆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体育场的大门，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铁门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正是贺妄。

　　“怎么了？”陈阳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我去！那不是贺妄学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烬的心跳加速，他对着陈阳说了句“我去趟门口”，就不顾教官的目光，快步往大门跑。

　　王教官刚想喊住他，就看到铁门外的贺妄朝他挥了挥手，王教官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学长，你怎么来了？”陆烬跑到贺妄面前，喘着气问道。

　　贺妄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里面装着一碗冰粉，还带着冰碴子：“看你早上走得急，估计没吃什么东西，给你带点甜的解解暑。”

　　陆烬接过冰粉，碗身冰凉，里面放了山楂碎和葡萄干，是他喜欢的口味。他抬头看着贺妄，对方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

　　“谢谢学长。”陆烬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他没想到，贺妄会特意来给他送冰粉，这份细致的温柔，让他心里的那点委屈和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快吃吧，一会儿化了。”贺妄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完赶紧回去训练，别让教官等急了。”

　　陆烬点了点头，拿着冰粉走到旁边的台阶上，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甜意在嘴里化开，山楂的酸和葡萄干的甜交织在一起，好吃得让他眼眶发红。

　　贺妄看着他小口吃着冰粉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他站在旁边，等陆烬吃完，才接过空碗，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嘴。”

　　陆烬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抬头对上贺妄的目光，对方的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得他心里一阵发烫。

　　“我回去训练了。”陆烬站起身，把纸巾塞进口袋。

　　“嗯。”贺妄点了点头，“要是撑不住了，别硬扛，给我打电话。”

　　陆烬应了一声，转身往体育场里跑。跑到方队旁边时，陈阳立刻凑了上来，一脸八卦地问：“陆烬，你跟贺妄学长认识啊？他还给你送冰粉？”

　　“嗯，我住他隔壁。”陆烬含糊地答道，不敢说出合租的事，怕引起不必要的议论。

　　“我去！你也太幸运了吧！”陈阳一脸羡慕，“贺妄学长可是咱们金融系的传奇人物，成绩好，长得帅，还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你居然能跟他做邻居！不行，以后我得跟你混，说不定还能跟贺妄学长说上话！”

　　陆烬看着陈阳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运动手环，屏幕上显示着贺妄的名字，那是贺妄特意给他设置的联系人快捷方式。

　　下午的训练依旧很累，可陆烬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每当他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想起贺妄站在铁门外的样子，想起那碗冰凉的冰粉，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傍晚训练结束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陆烬和陈阳一起走出体育场，陈阳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陆烬却时不时地看向路边，希望能看到贺妄的身影。

　　“看什么呢？”陈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难不成还想等贺妄学长来接你？”

　　陆烬的脸一红，刚想否认，就看到一辆共享单车停在他们面前，贺妄跨坐在车上，对着他扬了扬下巴：“走了，陆学弟，回家吃饭。”

　　陈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贺妄，又看看陆烬，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陆烬的心跳再次失控，他对着陈阳说了句“明天见”，就坐上了贺妄的单车后座。

　　贺妄蹬着单车，载着陆烬穿过夕阳下的校园，梧桐叶落在他们身上，风里带着桂花的香气。陆烬坐在后座，双手轻轻抓着车座的边缘，看着贺妄的背影，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甜得发腻。

　　他知道，这份刚刚萌芽的心思，或许注定是一场妄念，可他却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抓住这束照进他黑暗世界里的光。

　　哪怕最终，这份妄念会像那场大火一样，烧尽一切，只留下灰烬，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