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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负所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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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紫宸殿内烛火摇曳,映着龙床上方悬着的明黄帐幔。
温照雪捂着沉闷发紧的胸口,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一次,重来了!
温照雪“唰”地从床上坐起,扬声唤来值守太监。守在殿外的娃娃脸小太监本带着几分困意,闻声瞬间惊醒,脸色“唰”地惨白,满眼惊恐,哆哆嗦嗦地挪步进来,一步恨不得拆成十步走。
温照雪:…
彳亍吧
“就站在那。”温照雪看不下去了,大发慈悲地开口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朕只是想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穿越过来没几天,他不是忙着琢磨怎么躲开刺杀,就是盘算着如何逃出皇宫,压根没半点功夫适应古代的生活。可也多亏了他从前痴迷看小说,那些朝堂权谋、宫闱生存的桥段早就刻进了骨子里,竟让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摸透了这里的生存法则,稳稳地适应了下来。
要问他遇到不懂的场面该怎么办?答案很简单——坐着不说话就好。
毕竟原照雪暴虐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只需冷着脸沉默,底下人自会揣着小心思,把他那点“无言”脑补成雷霆震怒前的蛰伏,根本没人敢多问一句。
就比如上次上朝,他因前夜未睡好而魂不守舍,眼神里满是生无可恋的疲惫。
可这副模样落在朝臣眼里,却成了帝王愠怒不语的前兆。
在他们看来,御座之上的帝王身披明黄龙袍,在晨光里漾着冷硬的光泽,微眯的眼眸沉沉扫过阶下俯首的百官,那眼底的倦意,全被脑补成了死寂的冰寒,仿佛下一秒便要降下雷霆之怒。
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越收越紧,满殿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帝王端坐御座,一言不发,可那沉默却似千斤巨石压在众人心头,逼得文武百官连大气都不敢喘。
暴君前不久才砍了一批官员,朝堂之上血流成河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
膝盖跪得早已发麻,却没人敢挪动分毫,只在心底暗忖:原照雪这暴君,当真恐怖如斯!
直到退朝的钟鸣响起,温照雪才扶着御座扶手,悄悄揉了揉发麻的腿——他不过是坐得久了些,竟无意间又演了一场暴君的戏码。
思绪回笼,温照雪疑惑地看着殿中一动不敢动的小太监。他怎么不理人?
“启…启禀陛下,丑…丑时了。”小太监终于缓过神,面对温照雪的目光,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说话都不利索,哆哆嗦嗦地就要跪下磕头。
看着他这副模样,温照雪又开始不自觉地头疼。他摆手让小太监赶紧退下,小太监惨白着脸进来,又白着脸逃也似的出去了。
殿门外,小太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回想方才的举动,一阵后怕。他方才那磨蹭的样子,换做往日,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即便这次皇帝没有计较,保不齐下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困意彻底消失无踪。
紫宸殿内,温照雪刚躺下没多久,睡梦中突然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眉头拧成死结。钝痛感如潮水般蔓延,思绪混乱不清,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耳边轰鸣作响,温照雪闷哼一声,意识陷入黑暗。
“陛下!陛下!陛下!”
是谁在喊?好烦……脑袋像被无数根针在扎,又胀又痛。
温照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李慈那张笑的满是褶子的脸,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他被吓了一大跳。
“陛下,您醒了。”李慈用故作“慈爱”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关切。
那眼神看得温照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妈呀,太吓人了!
他打了个冷颤,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扫视四周,才发现殿内跪着一圈人,将他团团围住,瞧着竟像是他要不行了似的。
“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围着朕做什么?”温照雪话音刚落,便瞥见角落里一个蓝白色的佝偻身影。
“王太医也在?”
李慈与王太医一同叩首,“陛下恕罪!”
“昨夜陛下晕倒,是暗卫十七发现不对劲,即刻告知老奴,老奴才赶紧唤来太医,为陛下紧急诊治!”李慈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请罪。
“温照雪这才想起,昨夜睡下时确实感觉头疼难忍,只当是没休息好,却没想到竟直接晕倒了。他抬手示意李慈起身,“万万不可,朕还得谢谢李总管,及时唤来王太医呢。”
李慈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还是多亏了十七大人及时发现,老奴才得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两人在那“商业互捧”一顿后,终以温照雪又开始头疼结束。
温照雪按捺不住地抬手按住额角,指腹用力揉搓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脸色煞白,不见半点血色。
他到底是怎么了?
李慈见状,给王太医使了个眼色。王太医弓着身子,斗胆靠近温照雪,轻轻将手搭在年轻帝王的手腕上,凝神屏息。
一旁侍立的李慈,面上不动声色,余光却死死盯着王太医的神色。
少顷,王太医脸色愈发凝重,缓缓收回手,指尖竟有些微颤。他脸色惨白如纸,忽地重重叩首在地:“老臣罪该万死!”
温照雪又被他吓了一跳,强撑着不适睁开眼,问道:“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医喉头滚动,终于下定决心,惶恐道:“陛下容禀……您脉象沉涩滞缓,左寸脉尤其紊乱,是旧伤淤阻经络的老毛病没错。
可……可除此之外,脉中还隐现阴寒之毒的迹象!此毒潜伏极深,缓慢侵蚀脏腑,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却会与旧伤相冲——每到头痛发作时,毒力便会加剧,让痛感倍增,更会耗损陛下元气。长此以往……”
王太医说到此处,已是怕得不敢再往下说。
旁边的李慈骇然失色,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谁给皇帝下了毒!?
他得赶紧告诉娘娘!
温照雪听闻,反倒放下心来。以原照雪的所作所为,没人想杀他才奇怪。
这毒也不难猜,八成是与原照雪不和的太后,或是那个“忍辱负重”的二皇子下的。
可他想不通,原照雪竟有暗疾?史书中从未记载过。前几次重生,他也从未犯过病。为何这次会突然发作?
温照雪隐约感觉,自己的灵魂与这个朝代、与原照雪本人的联系,似乎越来越紧密了。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他按下心中的不安,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疑神疑鬼最不可取,本来没问题,也得给自己吓出问题。
他有些累了,摆手让众人退下,独留下王太医一人。
李慈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想起太后嘱托的事。
他回身躬身道:“陛下,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老奴,今日祭天大典乃国之重仪,关乎来年风调雨顺、社稷安稳,断无君主缺席的道理。但您这身体……”
醒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温照雪险些忘了祭天这茬。他捏了捏额角,暗叹重来了一次,李慈竟换了种说辞。
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有女人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还有最后太后的身影…
那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吗?
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为下辈子积德行善,反正他早晚都得一死。
即使这是太后的阴谋,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又不是被吓大的!
“朕会去的,你下去吧。”温照雪摆摆手,语气里满是烦躁。
见状,李慈不好强留,他咪咪眼,慢慢踱步退下了。
紫宸殿内,王太医捧着银针匣跪在榻前。他屏声静气,先取过温热的帕子敷在温照雪的太阳穴上,待肌肤稍有暖意,才捻起一枚银针,针尖对准百会穴轻轻刺入。
动作轻缓,可银针入穴的刹那,温照雪喉间还是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蹙得更紧。
起初众人皆屏半个时辰后,温照雪缓缓睁开眼,按了按额头,疼痛已消散大半。
王太医将银针收好,语气低沉道:“陛下,方才施针不过是暂解头痛之苦。
您这暗疾叠加寒毒侵体,臣与太医院同僚虽暂无根治之法,但臣必倾尽所能,为陛下找出彻底根除之法!”
温照雪点点头,他本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倒也没那么担心,他语气虚弱地问:“那朕所中之毒可解吗。”
王太医略一思索,答道:“此毒虽非剧毒,却积身已久,不过也并非难以根治。
臣可先以火麻仁、干姜配伍煎汤,三日内连服,以纯阳之性逼出脏腑表层寒毒;再取金针刺百会、涌泉、足三里三穴,行针时辅以艾灸熏烤穴位,引体内阳气上行,破开淤伤与毒气相缠的症结;最后以当归建中汤固本培元,调理月余便可根除。”
说罢,王太医又补充道:“陛下,此番解毒之法,最忌动怒动火。您体内寒毒虽易解,可旧伤淤阻本就耗损元气,若再因琐事动了肝火,阳气便会紊乱,非但前功尽弃,怕是还会加重头痛之症。”
温照雪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他摆手让王太医退下,静静趴在床上小憩。
眼下最紧要的,是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太后阴谋布下应对之策。
申时,依旧是那条御道,依旧是那顶熟悉的龙辇。不同的是,这次他不会半路毒发。
温照雪坐在辇中,百姓在指定区域跪拜观瞻,却无一人敢抬头与圣驾对视。
道路两旁的槐树上,还挂着上个月被斩首的忠臣头颅,早已风干发黑,在风里微微摇晃,像一串串狰狞的诅咒。
温照雪目光扫过那些发黑的头颅,指尖骤然攥紧。前几次重生,他只顾着自己,从未敢正眼瞧这些忠魂。可这一次,他偏要做些不一样的。
“停辇。”温照雪的声音透过轿帘,清晰地传了出去。
龙辇稳稳停下,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温照雪推帘而下,玄色龙袍扫过青石板,径直走向最近的一棵槐树。
那是原户部尚书的头颅,老人因直言进谏反对苛政,被原照雪下令腰斩,头颅悬于此处示众。
“取下来。”温照雪沉声道。
侍卫们大惊失色,有人颤声劝道:“陛下,这是……这是您先前下令悬挂的,若取下……”
“朕说取下来!”温照雪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们不敢再言,慌忙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取下,用锦缎仔细包裹。温照雪又指着其他槐树,“全都取下来,一一辨认清楚,查好他们的家眷所在。”
半个时辰后,所有头颅都被取下。温照雪看着那些锦缎包裹的尸身部件,心中五味杂陈。他沉声道:“传朕旨意,这些忠臣皆为冤死。
着人将他们的头颅好生清洗,与尸身拼接完整。有家有室、父母尚在的,即刻派专人送回其家中,让亲眷能为他们守灵尽孝;若遇父母双亡、无亲可依的,按一品大员之礼厚葬于皇陵侧畔的忠烈祠旁,立碑镌名,让后世子孙永记其功。另外,告知所有遗属,朕会亲自登门谢罪,补偿其家眷日后生计。”
侍卫不敢有半分反驳,只能连声称是,领命而去。
百姓们远远看着这一幕,个个瞠目结舌。他们本以为暴君又要做出什么残暴之事,却没想到,他竟会取下忠臣的头颅,还要为他们平反、厚葬。人群中,有人悄悄抬起头,看向那玄色龙袍的身影,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温照雪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被抬走的锦缎包裹,心中既不爽又难过。
明明是原照雪欠下的血债,却得他来善后。
但是这些忠魂,不该就这样悬于枝头,成为警示世人的工具。他们该回家,该入忠祠,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哀荣。
他转身回到龙辇中,吩咐道:“继续前行。”
龙辇再次启动,可这一次,御道两侧的百姓中,越来越多的人悄悄抬起了头,看向那顶渐行渐远的龙辇,眼中的恐惧淡了几分,多了些许疑惑。而道路两旁的槐树上,再也没有了那些发黑的头颅,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
温照雪坐在辇中,半阖着眼,闭目养神,青丝半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倜傥。
他在等,等那个女人来拦车。
半晌,熟悉的哭喊声果然从外面传来。温照雪睁开眼,心想:来了。
当女人掷地有声的控诉从外面响起时,温照雪抬手,示意停辇,俯身便要下轿。可就在这时,一阵混乱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淬了寒光的短箭,竟直直朝着他的心□□来!
温照雪:草!
他躲闪不及,眼看短箭即将刺入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可等来的却不是冰冷的箭尖,而是一个微冷的怀抱。
温照雪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救驾之后,便转身欲退。风卷着他的衣摆掠过,带起一丝极淡的冷香,那股松冽梅香清寒交织,松脂的劲冽裹着寒梅的冷香。
在那人即将隐入暗处之时,温照雪才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扯下一枚墨色玉佩。
刺客被尽数擒下时,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破空锐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怎么回事!?之前他怎么没遇过刺杀!历史为什么可以被改变?
那他的命运呢?他必死的命运是不是也可以被改变!?
谁要杀他?太后吗?还有,刚刚救他的人…
温照雪思绪万千,他耳朵嗡嗡作响,摊开手心,只见一枚墨色玉佩静静躺在其中,约莫掌心大小,缕缕墨色纹路流转,低调却不乏贵气。玉佩正中间,一个小小的“薛”字,隐在纹路最深处。
是京城薛家?
温照雪神情恍惚。方才的混乱中,他没看到那人的脸,只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清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女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坏了,身体不住发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闹剧。
温照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入囊中,转头看向女人。面对他的目光,女人有些惶然无措,却仍坚定地回望过去。
温照雪迈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她先是警惕,待温照雪靠近,又变得慌张,被皇帝亲自扶起时,更是满是不可思议与受宠若惊。
“你叫什么名字?”温照雪问道。
她嘴唇抖了抖,小声答道:“民女姓钱,名清。”
“钱清……真是好名字。”温照雪忽然笑了。他本就生得俊俏,这一笑,如沐春风,瞬间驱散了几分帝王的威压。
他拉着钱清,忽的转身面向御道两侧的万千百姓。
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年轻帝王的誓言透过风,传遍整条长街:“朕昔日昏聩,疏于民生,致百姓流离,百官失德。朕在此立誓,往后必当以民为本,轻徭役、减赋税,疏浚河道、修缮粮仓。凡我大原子民,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寒者有衣,饥者有食!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朕必护佑子民,岁岁丰稔,安居乐业!”
“朕会向你们证明,朕所言非虚!”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剖白心迹的赤诚。百姓们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先前苛政带来的怨怼与惶恐,在这掷地有声的承诺里,悄然化开了一角。
帝断民事,凭栏俯览,见阡陌间百姓比肩接踵。
百姓归家时,手中状纸虽未尽数批复,却都小心翼翼折好收进袖中。脸上不见来时的愁苦,反倒多了几分对日后的盼头。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陛下圣明”,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称颂便席卷了整条长街。百姓们叩首的动作,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切。
钱清一直在旁边愣愣地看着温照雪。温照雪温柔地看着她,语气坚定:“你之所遭,朕已知悉,此事定还你公道。”
钱清红了眼眶,将身后的弟弟拉前来,眼里爆发出浓烈的光芒,还有对温照雪的满满感激。
她坚定地看向温照雪,随后重重叩首,掷地有声:“民女愿誓死追随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照雪看着她,上一次她惨死的画面与眼前鲜活的面容交织在一起,看着她眼底的澄澈光亮,看着她还能站在这里,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又从心底漫上来,竟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真好,她还活着。
一丝满足涌上心头。原来,他真的可以救下她;原来,他也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那一张张布满沟壑的脸,那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温照雪紧紧握拳,喉结滚动,竟难得红了眼眶。他握紧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愈发坚定:
“朕,定不负万民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