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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宴惊魂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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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这日,侯府的天仿佛亮得都比平日早。
其实是被吵醒的。窗纸还泛着蟹壳青,外头已然是沸反盈天。脚步声、压低嗓门的催促声、抬着重物走过廊下的闷响,混着远处大厨房方向传来的、节奏紧凑的剁砍声,活像一出杂乱无章的序曲,硬生生把残梦搅得稀碎。
“寅时三刻。”林薇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刚醒的微哑,她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摆弄她那头长发,“古人的作息,真真是对夜猫子的终极惩罚。”
我挣扎着从厚重的锦被里坐起身,只觉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乏。紧张,认床,加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玉佩绢文上的字句和那张戎装画像上冷峻的脸,昨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夫人醒了。”秋杏端着铜盆热水轻手轻脚进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今日家宴,老夫人有吩咐,各院都需提早准备着。奴婢先伺候您梳洗。”
接下来整整一个时辰,我感觉自己像个人形玩偶,被摆弄着描眉画目,梳头上妆。当最后那支沉甸甸的赤金嵌红宝牡丹步摇斜插入高耸的发髻时,我看着铜镜里的人,陌生感扑面而来。
镜中女子,云髻高绾,珠翠环绕,脸上傅了匀净的香粉,唇上点了娇艳的口脂,眉是细细弯弯的远山黛。身上是深紫色织金牡丹纹的广袖褙子,内衬月白暗花绫长裙,层层叠叠,行动间环佩轻撞,发出泠泠清音。
“是不是……太过了些?”我极小幅度地动了动脖颈,生怕顶上那堆金银宝石不稳,“像要去唱大戏。”
“今日侯爷归府,又是阖家首宴,正室夫人的体面排场绝不能少。”林薇走过来,她也已装扮停当。藕荷色绣缠枝莲的齐胸襦裙,衬得她越发肤白稚嫩,头发梳成娇俏的双鬟,只簪了几朵米珠攒成的小花并一支素玉簪子,正是十五岁闺秀该有的清新模样。
可她的眼神却毫无少女的天真,只有一片沉肃:“昨晚对过的流程和应对,再默一遍。记住,多看,少言。若老夫人发难,照计划行事。”
我深吸一口气,点头,掌心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沁出湿冷的汗。
早膳用得食不知味,像完成某种仪式。刚搁下筷子,便有颐安堂的丫鬟来请。老夫人今日穿了暗红色五福捧寿纹的褂子,头上那套满绿的翡翠头面在晨光下泛着沉静的光,精神矍铄,眼神都比往日亮些。
二夫人周氏和三房张氏已到了,俱是盛装。那位传说中的侍郎夫人与小姐尚未露面,听说是午后才会过府“赏戏”。
“霆儿辰时入宫面圣,午时前应能出宫。”老夫人捻着佛珠,语调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压不住的期盼,“家宴设在酉时正,都在自己院里好生准备着,今日谁也别给我出岔子。”
众人齐声应了。
“若薇,”老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你身子骨可还撑得住?若实在不舒坦,晚些入席,或是就在屋里歇着,也无人会说嘴。”
这话听着是体贴,可细品之下,那滋味就变了——正室夫人若连迎接丈夫归家的家宴都不露面,成何体统?
我垂下眼睫,声音放得轻而稳:“谢母亲体恤。儿媳今日觉着松快了些,夫君远归,理当亲迎。”
“嗯,你自有分寸便好。”老夫人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整整一上午,侯府都沉浸在一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氛围里。我和林薇缩在听雪轩,最后一遍核对那些繁复的礼仪、拗口的称呼、可能被问及的种种问题。春桃和秋杏被我们派去前院充当“耳目”,时刻回报着那位关键人物的动向。
“侯爷已出宫门!”
“侯爷车驾正往府里来!”
“过了朱雀大街了!眼看着就到!”
每一声回报,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林薇面上还算镇定,可我瞥见她无意识地将袖口捋了又捋——这是她每当面临重大挑战、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午时刚过,前院方向陡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声浪,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沉重车轱辘碾过的滚动声、夹杂着仆役们陡然拔高又迅速整齐划一的请安声,浪涛般层层涌来。
他回来了。
“夫人!小姐!”春桃几乎是扑进来的,气息不匀,“侯爷到府门口了!老夫人已带着各位主子去前厅迎候,请您二位也速去!”
来了。
我和林薇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凛然。我们同时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一前一后踏出了房门。
越往前院走,那股混杂着金属碰撞、男人粗声交谈、马匹不耐喷息的躁动气息便越浓。前厅外的空地上已黑压压站满了人。老夫人拄着拐杖立在最前方,二房、三房依次列后。仆役丫鬟们分列两侧,垂首屏息,鸦雀无声。
我们悄无声息地走到老夫人身后侧方站定。林薇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一触即分。
马蹄声在府门外彻底停驻。
紧接着,是靴底踏上石阶的沉稳声响,不疾不徐,一步步,由远及近,重重踏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门廊处明亮的天光,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倏然遮挡。
他迈了进来。
只一眼,我便知道那幅戎装小像,根本未能描摹出此人十分之一的真实气势。
陆霆比画像上显得更高大,肩背宽阔,将一身玄色锦袍撑得挺拔轩昂,外罩的深青色披风带着仆仆风尘,却丝毫不减其锐利。他的脸庞比画上更瘦削立体,肤色是边关风沙打磨出的坚实麦色,五官深刻如斧凿。那双剑眉下的眼睛,在踏入厅内的瞬间便扫视全场,目光沉静却锐利得像能剥开一切伪装,带着久居上位和历经杀伐淬炼出的、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他走进来时,整个前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所有细碎的声响消失,只剩下那沉稳的脚步声和他身上隐约传来的、冰冷铁器与皮革混合的气味。
“儿子给母亲请安。”陆霆单膝触地,动作干脆利落,声音不高,却低沉有力,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上前两步,伸手虚扶,眼圈已微微泛红,“一路辛苦了,我儿。”
“兄长。”二老爷陆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大哥一路风霜。”三房张氏也盈盈下拜,声音娇柔。
陆霆略一颔首,算是回应,神色并无太大波动。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们所在的方向。
我感觉到林薇的手指极轻地在我后腰处顶了一下。
上前,屈膝,低头。动作是反复练习过的流畅。
“夫君一路辛苦。”我的声音竟比预想中平稳,虽然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父亲安好。”林薇的声音清脆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孺慕与欢欣。
陆霆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那是毫不掩饰的、冷静的审视。我感觉他的视线如同实质,从我的发髻、面庞、衣着,缓缓扫过,又移至林薇身上停顿一瞬,最后重新落回我的脸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就在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伪装哪里出了纰漏,后背冷汗涔涔时,他开了口。
“夫人清减了。”声音依旧是他特有的低沉,但似乎比刚才对旁人说话时,略略放缓了半分,“病体可大安了?”
“劳夫君挂心,太医说已无大碍,只需徐徐将养。”我依旧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转而看向林薇:“云舒,长高了些。”
“女儿日日都盼着父亲回来呢!”林薇仰起脸,笑容明媚,带着不惹人厌的娇憨,“父亲这次戍边,可给女儿带了什么边关的新奇玩意儿没有?”
这问题问得刁钻又自然,既符合“被宠爱的娇女”人设,又能试探陆霆对“女儿”的态度究竟如何。
陆霆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带了。晚些让人送到你院里。”
“谢父亲!”
一番场面上的寒暄过后,众人簇拥着陆霆往颐安堂去说话。我和林薇缀在队伍最末尾,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第一道关卡,有惊无险,算是过了。
但真正的硬仗,在入夜之后。
酉时正,家宴设在侯府最为宽敞的正厅“锦华堂”。
厅内早已是灯火通明,数十盏琉璃宫灯将每个角落照得亮如白昼。四角兽首铜炉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初冬傍晚的寒气。主桌设在正北,老夫人端坐正中,陆霆居左,我居右。次桌是二房、三房并几位小辈。再往下,才是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和体面嬷嬷。
菜肴流水般奉上,顷刻间摆满了宽大的桌面:烤得外皮金黄焦脆、内里鲜嫩的全羊羔;用火腿高汤煨足了时辰、颤巍巍晶莹剔透的鹿筋;蟹粉拆得极细、圆润如狮首的狮子头;腹中塞满八宝糯料、油光红亮的肥鸭……俱是赵嬷嬷早前透露过的、陆霆偏好的菜式。
宴开,先是一轮敬酒。陆霆举杯敬老夫人,言辞简洁,无非是“儿子不孝,累母亲挂念”云云。二老爷陆霖敬兄长,祝“再建新功”。小辈们则齐齐起身,祝“父亲/伯父安康”。
轮到我和林薇时,我端着小巧白玉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儿媳敬夫君,恭贺夫君凯旋归家。”我将酒杯举至齐眉,声音尽量放得温婉柔顺。
陆霆举杯,目光在我低垂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随即一饮而尽。
接着是林薇:“女儿敬父亲,愿父亲身体康健,福泽绵长,再为陛下立下不世之功!”
陆霆看着她,那总是显得冷硬的眉眼间,似乎真的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仰头饮尽杯中酒:“好。”
三巡酒过,席间气氛渐渐活络。二老爷陆霖说起近日朝中几件不大不小的趣闻轶事,陆霆偶尔搭一两句话,言简意赅。三房张氏则笑语晏晏,一会儿夸某道菜火候到位,一会儿又说起府里近日某某花匠培育出了稀罕品种,言语伶俐,试图活跃气氛。
我全程扮演着安静得体的主母角色,除了必要的应和,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只在春桃眼神示意下,偶尔执起银筷,为陆霆布一两箸他多看了两眼的菜——据说这是原主柳若薇会做的。陆霆并不推拒,但也未见特别表示,只微微颔首而已。
林薇则充分发挥“骤然懂事的嫡女”作用,时而好奇地问陆霆边关风物,时而又转去给老夫人布菜,嘴甜乖巧,分寸拿捏得极好。
就在我暗自祈祷这场宴席能平安熬到结束时,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霆儿,”她捻动着腕间的佛珠,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你今年,三十有五了罢?”
来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捏着筷子的手指骤然用力,指节泛白。下意识地,我抬眼看向陆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声:“是。”
“常年在边关苦寒之地,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妥帖照料。”老夫人叹了口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若薇身子骨你是知道的,一向羸弱。云舒也渐渐大了,这府里里外外,总归是缺个能顶事、能为你分忧的人……”
她顿了顿,话锋似转非转,直接抛给了我:“若薇,你是正室,最是贤惠明理。你说呢,霆儿身边,是不是该添个贴心人了?”
唰——
一瞬间,席上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针,齐刷刷扎在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身侧林薇在桌下极快地、轻轻踢了一下我的鞋尖。
我放下银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抖(这倒不全然是演技),缓缓垂下眼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衣料的褶皱——这是我们设计好的,“黯然神伤”的标准姿态。
“母亲……说的是。”我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努力克制却仍泄露出几丝艰涩的颤音,“儿媳无能,体弱多病,多年来未能为侯府开枝散叶,心中……一直愧对夫君,愧对母亲。夫君常年在外,身边确需细致人照料……一切,但凭母亲与夫君做主便是。”
语毕,我微微侧过脸,抽出袖中丝帕,极轻地按了按眼角——没有泪,但姿态必须做足,让该看到的人看到。
满厅寂然。
落针可闻。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属于陆霆的、沉甸甸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老夫人对我的反应显然颇为满意,点了点头,语气愈发和缓:“你是个识大体的。既如此……”
“母亲。”
陆霆忽然开口,两个字,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将老夫人的话头硬生生截断。
他端起面前还剩半杯的梨花白,慢慢啜饮了一口,才复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儿子刚回京城,述职未完,边关局势也未全然安稳。纳妾之事,眼下不急。”
老夫人明显一怔,脸上那点满意的神色僵住了,显然没料到儿子会在阖家宴上如此直接地驳回:“可是霆儿,子嗣乃家族大事,拖延不得,你年岁也不小了……”
“儿子累了。”陆霆放下酒杯,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之色——不知是真倦了,还是最有效的借口,“今日家宴,就到此吧。母亲连日操劳,也请早些安歇。”
说完,他竟径直站了起来。
满座皆惊。
我也愣住了,脑子有瞬间的空白。这发展……完全偏离了所有预想。陆霆不仅没有顺水推舟,反而以一种近乎强硬的态度,将老夫人蓄势待发的提议直接按了下去?
老夫人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儿子那张确实带着长途跋涉后倦色的脸,终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勉强维持着体面:“也罢,你一路车马劳顿,是该好生歇息。去吧。”
陆霆拱手向老夫人一礼,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身后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走了两步,他却忽又停下,半转过身,目光投向仍僵坐着的我。
“夫人也早些歇息。”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随即,目光转向林薇:“云舒,送你母亲回去。”
言罢,再不逗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锦华堂。
留下满厅神色各异、心思浮动的众人。
老夫人的脸色已有些挂不住,却不得不强撑着笑意打圆场:“霆儿是乏了,军旅之人,性子急些。大家继续,菜还多着呢。”
然而经此一事,方才那点勉强维持的热络早已荡然无存。众人又食不知味地坐了一刻钟,这场精心准备的家宴,终究是草草收了场。
回听雪轩的路上,我与林薇沉默地并肩而行,只闻绣鞋踩在青石路上细微的沙沙声,和身后春桃秋杏提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偶尔摇曳的轻响。
直到进了屋,厚重的门扉将一切窥探隔绝在外,林薇才压低声音开口:“你怎么看?”
“他……拒绝了。”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慢慢在窗边的榻上坐下,“虽然没把话说死,留了‘眼下不急’的余地,但态度很明确,不想现在谈这件事。”
“而且他注意到了你刻意表现出的‘黯然’。”林薇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最后那句让你早些歇息,特意吩咐我送你……不像全然无视,倒像是一种……隐晦的安抚?”
“所以……他是顾及我的感受?” 我有些不确定。
“未必是男女之情那种顾及。”林薇分析得更冷静,“可能是维护正室的体面与尊严,可能是单纯不喜被人安排,也可能是权衡之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无论如何,就目前来看,这对我们有利。至少短期内,纳妾这盆悬在头顶的水,算是被他抬手挡开了。”
我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里衣上,浑身脱力般靠着引枕。
“不过,”林薇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老夫人那边,绝不会就此罢休。今日陆霆当众给她碰了个软钉子,她面子上过不去,心里那根弦恐怕只会绷得更紧。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还没‘见识’到那位侍郎家的小姐。”林薇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老夫人特意下帖子请人来‘赏戏’,岂会轻易放弃?明日戏台开锣,那才是真正的‘戏中戏’。”
我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所以明天还得接着演?没完没了了……”
“何止明天。”林薇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黑如墨的夜色,“只要我们还在这侯府一日,这出戏就得一直演下去。不过……”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年轻的脸上跳跃,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锐利的光芒。
“今天陆霆的反应,倒是让我想到另一种可能。”
“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和他建立某种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林薇缓缓道,每个字都说得清晰,“他需要一个‘懂事’、‘不惹麻烦’的正妻来应付老夫人的催逼,维持后宅表面平静;我们需要他的庇护和一定的自由空间,来保障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安全生存。如果我们能让他确信,一个‘体弱但明理、安分守己’的柳若薇,比一群可能掀起风浪、搅得家宅不宁的妾室,对他而言更有价值……”
我慢慢坐直了身体:“你是说……和他谈判?像商业合作那样?”
“不是现代意义上白纸黑字的谈判。”林薇摇头,“是符合这个时代规则的、含蓄的默契与交换。我们可以通过言行,让他明白:我们不反对他未来纳妾,但希望过程‘稳妥’,人选‘妥当’;我们不争风吃醋,但希望保有正室应有的尊重与一定的自主;我们甚至可以协助他打理部分内宅琐事,前提是,他给予相应的信任与支持。”
我仔细咀嚼着她的话,越想越觉得,这或许是眼下最可行的一条路。陆霆看起来是个务实、厌烦麻烦的人,这样清晰、互利的“交易”,他接受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指出关键,“我们必须先取得他初步的信任,让他觉得我们‘有用’且‘可控’。今天只是第一面,他恐怕还在观察、评估。”
“对。”林薇点头,“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得继续演好‘柳若薇’和‘柳云舒’,同时,不着痕迹地展现出我们的‘价值’与‘无害’。”
正低声商议着,外间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夫人,”是春桃带着几分诧异的声音,“侯爷那边……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我和林薇对视一眼,俱是意外。这么晚了?
门开了,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眉眼机灵的小厮低着头进来,手里端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
“侯爷吩咐,将这物件儿送给夫人。”小厮将托盘放在桌上,态度恭敬,“侯爷还说……夫人今日乏了,请早些安置。”
放下东西,小厮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我掀开那方红绸。
托盘里静静躺着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须发纤长完整,怕是有上百年头。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簪身温润如脂,簪头雕成疏淡的兰花模样,线条简洁雅致,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人参是给你补身,这簪子……”林薇拿起玉簪对着光看了看,“像是新打的。料子不错,雕工也细致,样式素净,不张扬,很符合你‘病弱喜静’的设定。”
我接过那支玉簪,触手生凉,细腻光滑。陆霆这是什么意思?是出于责任的关怀?是对今日宴席上那一幕的补偿?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暗示?
“先收着吧。”林薇将簪子放回锦盒,“至少说明,他今晚确实注意到了你,并且愿意维持、甚至主动表示一种表面上的夫妻和睦。这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我将那支玉簪握在掌心,冰凉的质感透过皮肤传来,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个陌生的、威严的、心思难测的“丈夫”,这个我们不得不倚仗又必须时刻警惕的男人,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而我怀中那枚藏着惊天秘密、此刻正隐隐发烫的并蒂莲玉佩,又将在我们与他之间,牵引出怎样不可预知的因果?
窗外,夜色已深浓如化不开的墨。
明天,戏台高搭,粉墨登场,还有另一场“戏”等着我们去“赏”。
但至少今夜,我们跌跌撞撞,算是闯过了穿越以来,第一场真刀真枪的考验。
并且,似乎在那看似铜墙铁壁的困境中,窥见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通向另一条路径的熹光。
或许,在这个全然陌生、危机四伏的古代世界里,我们真的能找到一种方式——不止是苟且偷生,而是有尊严、有空间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