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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佩灼心与初次亮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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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我是在一阵心悸中醒来的。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并蒂莲玉佩,攥得指节发白。一夜乱梦颠簸,破碎的画面里仿佛有莲花开合,有温润的白光流淌,还有遥远得像是隔着水波的、听不真切的人语。醒来时,玉佩贴在心口的位置,竟暖融融的,仿佛它自己有生命,会呼吸,会发热。
“做噩梦了?”林薇从屏风后转出来,已经把自己收拾得齐整,头发松松绾着,只那眼下两抹淡淡的青黑泄露了实情——她显然也没睡踏实。
“算是吧。”我将玉佩收回怀中,那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梦见些没头没尾的。你呢?”
“在脑内循环背诵《女诫》。”她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板得像在念工作报告,“顺便推演了一下,如果那位侯爷真带个‘新人’回来,我们该采用哪套应对方案。是表演‘强忍心痛但深明大义’,还是直接‘体弱不支,当场晕厥’更能占据道德高地。”
“……你来真的?”
“预案必须充分。”她走到窗边,将雕花木窗推开一条细缝,清晨带着寒意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冲淡了屋内沉滞的熏香气,“不过在那之前,有件更火烧眉毛的事。”
“什么?”
她转过身,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我熟悉的、准备上庭对阵时的锐利光芒:“昨天厨房那两个小丫头的闲话,不是空穴来风。今早我让春桃去大厨房取早膳,她耳朵尖,又听到几句——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这两天似乎在悄悄打听几家京中适龄未嫁的官家女子,言语间颇多考量。”
我的心直直往下沉。
“所以,纳妾这事,八成是真的。”林薇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而且看来不是侯爷自己的意思,是老夫人一手推动。理由冠冕堂皇:你体弱,难再有孕,侯府子嗣单薄,需要开枝散叶。”
“可我们才来几天!连那‘丈夫’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我想拍桌子,硬生生记起这是古代,只得把气憋回去,指甲掐进掌心,“这就要直面宅斗副本了?还是地狱开局?”
“冷静。”林薇的手按在我肩上,力道沉稳,“第一,记住,我们不是柳若薇,不必投入真感情,这局游戏里,我们是玩家,不是角色。第二,正因为没见过他,操作空间反而更大。第三……”
她顿了顿,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冷诮和算计的弧度。
“谁说,我们就一定要按她们的剧本走?”
早膳时,清粥小菜也吃出了战略会议的味道。
“老夫人为什么这么急?”林薇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真的只是为了子嗣?我翻了能找到的府内旧账和人情往来记录。侯爷陆霆,三十五岁,膝下只有柳云舒一个女儿。而二房的陆明铭已经十八,眼看着就能议亲;三房的陆云倩也十三了。如果长房始终无子,按照这时代的规矩和侯府不成文的惯例,将来这世子之位、乃至侯府的资源重心,很可能就会向二房倾斜。”
我猛地抬起头:“所以老夫人是为了保住长房的继承权,保住她亲儿子这一脉?”
“大概率是。原主柳若薇多年体弱,生育艰难,老夫人等不及了,这理由足够充分。”林薇夹起一块枣泥糕,却没立刻吃,“但问题是,侯爷本人怎么想?他若真有心纳妾,这些年戍守边关,为何从不带回?他若无意,我们是否可以……与他建立某种互不侵犯的默契?”
“默契?比如?”
“比如,维持表面夫妻和谐,互不打扰。他若需要妾室应付老夫人、绵延子嗣,我们甚至可以‘帮忙’。只要不危及我们基本的生存空间和自由。”林薇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冷静得惊人。
我看着她,忽然品出这方案的精妙。我们不需要付出情感,不需要履行令人尴尬的义务,甚至可以借这个由头,从令人窒息的“贤妻良母”角色中部分解脱出来,换取更多的清静和喘息之机。
“但有个大前提,”林薇补充,放下勺子,“我们必须先摸清陆霆这个人。他的性格底色,行事风格,与老夫人的真实关系,对原主到底有几分情义或责任。在和他面对面之前,尽可能多地搜集情报。”
“怎么搜集?直接问丫鬟太可疑了。”
“所以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林薇的目光扫过梳妆台。
那里放着原主与娘家姐姐寥寥几封通信,还有几件看似有些年头的旧首饰。
“就说……病中多思,怀念旧日时光吧。”我有了主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热的玉佩,“我以‘病了一场,许多前尘往事记不真切了’为由,让她们讲讲过去。话赶话,自然会提到侯爷。”
“可以。”林薇点头,“今天上午,我们就演这场‘病中怀旧’的戏。”
早膳后,我把春桃和秋杏都叫到内室。
“这几日总是昏沉,夜里却总梦到些旧年光景,醒来又模糊一片,心里空落落的。”我靠在榻上,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声音放得轻缓飘忽,带着恰到好处的怅惘,“人说病中多思,果然不假。你们俩跟我的时日最长,可愿意陪我说说话,帮我理理那些旧影?”
两个丫鬟连忙应声:“夫人想听什么,奴婢们知道的,定不敢隐瞒。”
“就从……我刚进这侯府的时候说起吧。”我引导着,眼神放空,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那时府里,是什么光景?”
春桃年纪稍长,想了想,谨慎地开口:“夫人是十六年前的春天进府的。那时侯爷刚承爵不久,年轻得很,老夫人身子骨也硬朗,府里比现在……热闹些。夫人是坐着八抬大轿从……”她忽然顿住,脸色微变,像是咬了舌头。
侧门?不是正门?
林薇在一旁适时地眨了眨眼,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春桃姐姐,母亲不是正室夫人吗?为何是从侧门进来的?”
秋杏悄悄拉了拉春桃的袖子,低声解释:“小姐有所不知,那时……老侯爷的孝期未过,不宜大办喜事,所以一切从简,并未走正门。”
孝期?我心中快速计算。陆霆今年三十五,十六年前十九岁。承爵,孝期……看来他父亲去世得很早,他年纪轻轻就扛起了侯府。
“那时……侯爷待我,如何?”我问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两个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春桃斟酌着词句:“侯爷性子……沉静严肃,但待夫人是敬重的。成婚不久,便奉旨去了边关,一年也难得回来一两次。每次回来,总会给夫人带些礼物。”
“礼物?”林薇恰到好处地接话,扮演好奇女儿。
“多是边关的特产,好的皮子、罕见的药材,还有些……精巧的西洋物件儿。”秋杏补充,语气里带着点回忆的暖意,“夫人还记得那只会自己唱歌、翅膀还能扑腾的鎏金鸟儿吗?就是侯爷某次带回来的,您那时喜欢得紧,摆在多宝阁上看了好久呢。”
机械鸟?这个时代已经有这么精巧的自动装置了?
林薇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显然也抓住了这个信息点。
“那……侯爷与老夫人,母子间可还和睦?”我继续试探,语气尽量显得只是寻常关心。
这次,两个丫鬟明显更谨慎了。春桃压低了声音,几乎像耳语:“侯爷自然是孝顺的,但……也极有主意。老夫人有些事上过问得多些,侯爷面上应承,心里未必全照办。尤其这些年侯爷在边关立下功劳,陛下器重,老夫人说话……就更……”
她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陆霆不是唯母命是从的愚孝子,他有自己的权势、威望和判断。
这很关键。
我们又顺着话头,问了些细节:陆霆每次回府大致待多久(短则月余,长不过两三月)、日常起居习惯(据说每日卯初即起练武,饮食偏咸鲜)、与原主的相处模式(客气,话不多,但该有的体面从未少过,每次归家必请太医为她诊脉,带回名贵药材)。
最有意思的一个信息是:陆霆似乎从未因原主体弱多病、难以主持中馈或生育子嗣而流露过不满或苛责,反而有种近乎漠然的包容。
“侯爷是体恤夫人的。”春桃最后总结,语气带着某种笃定,“只是爷们儿家,心思不在内宅这些琐碎上,也不耐烦管。”
一场“病中怀旧”下来,我们对陆霆的画像清晰了不少:严肃,有主见,手握实权,对原主有基于责任的照顾,但未必有深情。与老夫人关系微妙,存在博弈空间。
丫鬟们退下后,我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松快。
“好消息。”林薇眼中闪着光,“第一,陆霆有独立意志,不是老夫人的提线木偶,我们有争取或谈判的余地。第二,他对‘病弱’的正室容忍度很高,这为我们继续扮演‘需要静养’的柳若薇提供了绝佳掩护。第三,他常年在外,在家时间有限——意味着我们真正需要高强度扮演‘恩爱夫妻’的场合不多。”
“那纳妾的事……”
“两条腿走路。”林薇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试探陆霆本人的真实意愿。如果他本无意,我们可以暗中递个台阶,甚至结个‘互不干扰’的同盟。第二,如果老夫人执意要办,我们也可以在‘人选’上做文章,让这事变得……不那么顺心如意。”
“怎么做?”
林薇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她上次把对手律师逼到墙角时的模样:“这就要发挥我们‘现代思维’的优势,灵活运用‘游戏规则’了。比如,纳妾不是讲究‘贤良淑德’、‘性情柔顺’吗?那我们就帮忙‘物色’一个特别‘贤良’,特别‘守礼’的——贤良守礼到让所有人都头疼的那种。”
我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找个规矩比天还大、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恨不得把《女诫》刻在脸上的?”
“或者,找个风吹就倒、药罐子不离手、比你还像病人的?”林薇挑眉,“再不然,找个家世低微到让侯府觉得脸上无光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够损。”我评价,却忍不住也笑了。
“生存是第一要务。”林薇耸肩,“当然,这是备选方案。先看陆霆的态度。”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脚步声纷沓,夹杂着管家略显急促的吩咐声。
秋杏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和激动:“夫人!小姐!侯爷派人快马回府报信了!”
我和林薇同时站起身。
“说清楚。”
“侯爷的队伍已到京郊五十里处的驿站!最迟明日午时便能抵京!宫里已经得了捷报,陛下传旨,让侯爷明日直接入宫面圣,后日回府!”秋杏语速飞快,“老夫人那边已经吩咐下来了,各院即刻准备起来,侯爷后日回府,要开家宴,阖府庆贺!”
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
我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下意识看向林薇。她脸上那点轻松也消失了,下颌线微微绷紧,但眼神还算稳得住。
“知道了。”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应有的喜悦,“去回老夫人,我这就吩咐下去,一应事物必不怠慢。”
秋杏退下后,屋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越发忙碌的声响。
“明天他先进宫,我们还有一天时间准备缓冲。”林薇语速加快,“后天的家宴,是第一场硬仗,面对面,众目睽睽。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把该练的仪态、该背的台词、该做的表情,练到勉强不出错的地步。”
“还有这个。”我从怀里掏出那枚并蒂莲玉佩,温润的玉质在掌心微微发烫,“我总觉得它不对劲。昨晚它……”
我把那奇异的发热感和破碎的梦境说了。
林薇接过玉佩,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端详,指尖抚过每一道刻痕:“玉是好玉,雕工也绝非凡品。并蒂莲……通常是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的象征。但原主和侯爷的关系,似乎没到这一步。这玉佩的来历,恐怕另有文章。”
她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指尖一顿,低低“咦”了一声。
“这里,莲花花蕊正中心,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点,触感微妙……不像是雕刻瑕疵,倒像是……”
我们俩的头凑到一起。果然,在其中一朵莲花的花蕊深处,有一个针尖大小、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的微小凹陷。
林薇试着用指甲轻轻按压,毫无反应。她目光扫过梳妆台,取来一根用来挑胭脂的、极细的银簪子,用尖端对准那个凹点,极轻、极稳地探入——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玉佩竟然从中间那道最不显眼的莲茎纹路处,裂开了一道细缝!
我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林薇用指尖小心地、一点点将玉佩沿着缝隙掰开——它内部竟然是中空的!
一枚被卷成细小圆柱的、泛着陈年旧黄色的薄绢,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们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看到了震惊。
林薇用镊子(幸好她连这个都从药箱里翻出来了)极其轻柔地夹出那卷绢纸,在铺了软垫的桌面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展开。
绢纸极薄,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我们几乎要趴到桌上,才能勉强辨认:
开头是一段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话:
“双魂异体,莲心为引。时空交错,缘法自定。若得归来,需觅同心。”
下面则是更小、更密的字迹,像注释,又像是私人手札:
“余乃青云观玄真子,云游四方,偶得此上古异玉,知其内蕴乾坤,有贯通时空之能。然天道幽微,非大机缘、大因果者不可触动,强求反噬。”
“永昌十二年,游历至京,偶遇柳氏女若薇。观其面相,窥其魂光,摇曳不定,隐约有异世之辉,心甚异之。此女命格奇特,似与此玉有冥冥牵连。赠玉与之,或可暂护其魂,免受此世浊气侵扰。”
“然,若薇婚后三载,郁郁寡欢,眉间愁色愈浓。余再见时,其魂光非但未固,反而愈发黯淡飘摇,恐有离散之虞。呜呼!莫非此玉反成其累?吾心甚愧。”
“留字于此,以待有缘。若后世得见此玉并启之者,见‘双魂共生’之象,则天命已改,因果另续。切记,莲玉非祸福之根,唯持玉者之心可定乾坤。慎之,慎之!”
最后是落款:玄真子,永昌十五年秋,于青云观后山闭关前。
绢纸不长,寥寥数语,却像一道道无声惊雷,在我们耳边轰然炸响。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所以……原主柳若薇,可能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一样……是‘外来者’?”
我盯着那句“魂光有异,似非此世之人”,指尖冰凉发麻:“而且她可能就是因为这块玉……或者因为这场‘穿越’,耗尽了心神,才会‘魂光愈弱’,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或者是她没能适应,灵魂与这世界的‘排异反应’太强。”林薇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理清线索,“这个玄真子,是个有道行的道士。他看出了原主的异常,赠玉本意是保护,但似乎事与愿违。而我们——‘双魂共生’——正是他预言中可能出现的‘后来者’。”
“那‘若得归来,需觅同心’呢?”我指着开头那句最像提示的话,“这像是回去的线索?‘同心’指什么?共同的想法?还是……某个人?”
“都有可能。”林薇眉头紧锁,目光重新落回那裂开的玉佩内部。除了放置绢纸的凹槽,内壁还刻着一些极浅淡的、扭曲如虫蛇的纹路,全然看不懂,却莫名给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感觉。
“所以我们的穿越,不是纯粹的意外或偶然。”我喃喃道,掌心贴着又开始隐隐发烫的玉佩,“是这块玉……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因果’,选择了我们?”
“或者,是我们无意中,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绪状态下,触发了它。”林薇将玉佩重新合拢,又是极轻微的一声“咔哒”,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生日那晚,酒精,情绪亢奋,对现状或许有那么点不满或迷茫……这些算不算‘机缘’?”
“现在怎么办?”我看着这块变得无比烫手的玉佩,扔了怕错过线索,留着又觉不安,“把它藏起来?还是……”
“留在身边。”林薇下了决断,“第一,它很可能是我们搞清楚这一切、甚至寻找归途的关键。第二,玄真子说‘莲玉非祸福,唯人心可定’,说明它本身是中性,全看如何使用。第三……”
她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原主柳若薇,很可能和我们有某种同病相怜的联系。了解她更多,不仅能帮我们更好地扮演她,或许……也能让我们避免重蹈她的覆辙。”
覆辙。这个词像冰锥,刺进心里。
我们占据了这两具身体。原主的魂魄呢?是真的消散了,还是困在某处?我们的到来,是终结,还是另一种开始?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先收好,从长计议。”林薇将绢纸也递还给我,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务实,“眼下最紧要的,是后天的家宴。玉佩的秘密,等我们过了这一关再说。”
我点点头,将玉佩和绢纸用一块干净的软绸仔细包好,放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下午,特训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林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从书房某个落灰的卷轴里,翻出一幅陆霆的画像——是去年随军画师绘的戎装小像。画中男子立于边关城楼之上,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面容瘦削冷峻,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嘴唇紧抿成一条略显无情的直线。他身披玄甲,手按腰间剑柄,目光投向画外,锐利如鹰隼,隔着泛黄的宣纸,都能感受到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得……确实不赖。”我客观评价,“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脾气估计挺硬。”
“戍边大将,掌数千乃至数万人生死,没点威严和硬脾气才奇怪。”林薇仔细研究着画像,仿佛要透过笔墨看透本人,“记住这张脸,到时候别露怯——虽然理论上,你不可能不认识自己丈夫。”
我们又反复模拟了家宴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如何行礼问安,如何寒暄对答,如何应对老夫人可能的发难,如何观察陆霆的反应。林薇甚至设计了几个“危机公关预案”:
如果陆霆问及病情:答“劳夫君挂心,太医说已无大碍,只需徐徐将养”,配合轻微咳嗽。
如果问及府中事务:答“病中多赖二弟妹周全,儿媳正在慢慢熟悉,不敢懈怠”。
如果老夫人当众提及纳妾事宜:先沉默垂眸,然后轻声说“一切但凭母亲与夫君做主”,语气要温顺,但眼神可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黯淡与黯然,不必多,一分足够。
“记住,你现在的核心标签是‘病体初愈、柔顺明理’的侯夫人。”林薇再三叮嘱,“不要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或嫉妒,那不符合时代对‘贤妻’的期待,也容易激化矛盾。但可以适当流露一丝真实的、属于‘柳若薇’可能有的黯然,让陆霆看到,也让老夫人知道,你并非无知无觉的木偶。”
“那你呢?柳云舒该怎么演?”
“天真烂漫,欣喜崇拜父亲的女儿。”林薇说出这几个词时,表情有点扭曲,“适当表现亲近和撒娇,多问边关风物趣事,展现‘忽然懂事’和‘仰慕父亲’的一面。同时,你的眼睛要亮,要仔细观察陆霆对你‘母亲’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演练到日头西斜,我们俩都累得几乎脱形,嗓子发干,腰背僵硬。
晚膳时分,春桃布菜时,又状似无意地提起:老夫人那边不仅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庆喜班”来唱三天大戏,还特意下帖子,请了礼部某位侍郎的夫人和千金,“过府一同赏戏,热闹热闹”。
“侍郎家的千金?”林薇立刻抓住了重点,“多大年纪?可曾许了人家?”
“听说是二八年华,尚未议亲。”春桃声音压得更低,“老夫人夸那位小姐‘容貌端丽,性情柔婉,诗书上也通晓’。”
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我和林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老夫人不仅是想纳妾,连预备人选都已经在暗中相看了,迫不及待要在儿子回来后就推上前台。
“知道了。”我神色平静,甚至带了点疲惫的淡然,“老夫人安排得周到,如此甚好。”
春桃退下后,林薇嗤笑一声:“动作真够快的。也好,让我们有机会提前‘鉴赏’一下这位‘端丽柔婉’的候选人是何等成色。”
“你想干嘛?”我警觉。
“明天不是还有一天空闲么?”林薇眼中闪过一抹属于猎手的兴味,“我们去‘偶遇’一下这位小姐——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偶遇’。”
“怎么偶遇?”
“老夫人不是请她们‘赏戏’吗?戏台搭在花园敞轩。我们‘病中烦闷,去园中透透气’,‘恰好’路过,很合理吧?”林薇嘴角微翘,“提前摸摸底,看看是段位高超的白莲花,还是真的天真小白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侍郎小姐了。被林大律师盯上提前“做背调”,这待遇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身体极度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我隔着衣衫,能感觉到怀中玉佩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温热,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屏风那边,林薇翻身的动静也比平时频繁。
“晓晓。”她忽然轻声叫我,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有选择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从醒来的那一刻就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但我们一直心照不宣地避开它,像避开一个潘多拉魔盒。回去,意味着离开这个刚刚开始被迫熟悉、却已经身陷其中的世界,离开这具逐渐习惯的身体,离开这场荒诞又无比真实的生存游戏。
也意味着,可能要和身边这个人分开——如果回去的“门票”只有一张,或者我们被抛回不同的时空点。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声音有些发涩,“我想念我的健身房,想念对着镜头大喊‘再来一组’的日子,想念外卖软件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想念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规划感。但这里……”我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下玉佩传来的暖意,“这里好像有种奇怪的、蛮横的吸引力,推着你往前走,每一步都未知,每一步都像在赌博。而且……”
我吸了口气:“我不想和你分开。不管是回去,还是留下。”
屏风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我也是。”她的声音终于传来,很轻,却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味道,“所以,我们要一起把这一切弄清楚。一起做决定。要回,一起回。要留,一起留。”
“好。”
月光如水,从雕花的窗棂间流淌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在这个陌生得令人心悸、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有了些许温度的古代夜晚,两个来自遥远未来的灵魂,因为一块神秘的玉佩和一场离奇的穿越,被命运蛮横地捆绑在了同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而明天,风浪将至。
我握紧了怀中温热的玉佩,闭上了眼睛。
管他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镜花水月。
至少,此刻,我们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