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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逝去是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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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扭曲旋转,张三习以为常地挥去梦里盘旋的怒骂和阴影
这间客房小而杂,但是不脏不乱,床对面就是一户清透明澈的窗户
天亮了
推开门的时候悯一已经在坐在外面了,餐桌上是一些简单的吃食,张三先去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一屁股坐上了地毯
“什么时候走”咬了一口青稞饼,张三有些被噎到了,悯一把手边的茶水推过去
“待会儿就可以”
昨天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今天张三才慢慢的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构造,干净,妥帖,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有点过于“正确”了,沙发整洁,野花凌乱舒展着某种“自然”,他还看见墙上的照片
————有些年头了,拍的正是这间屋子
张三叼着饼,眯着眼睛仔细瞅着
几年前里的照片里屋子的陈设和眼前的分毫不差,就连座椅歪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恰到好处的乱,恰到好处的干净,
一场精密的复刻需要每天精确的校准
“怎么了?”悯一抿了一口茶,顺着张三的视线看过去
“没什么”张三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转而盯着旁边的挂钟“走吧”
六七月份的高原并不荒凉,张三和悯一都坐在汽车后座,司机是寺庙里的,今天早上他们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开着车等在外面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张三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歪在车座里
“村里有户人家的青稞长虫了,我去看看,也带你去帮帮忙”
悯一坐得端正,束着长发,左边耳垂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石,在晃动的光线下一闪一闪
张三就肆无忌惮地盯着这张侧脸
“行”
车停在了路边,上面只能靠步行,崎岖的山林和陡峭的岩壁上面是巍峨的雪山
“这就是雪山脚下?”
“嗯”
司机回去了,张三跟着悯一拐进一条狭窄的土路
两个人都不是会聊天的主,但好在也都不是喜欢聊天的,安静的氛围对张三来说是最安全
“嘛…呢…叭…咪…”细碎的声音被风嚼碎了打在耳膜,张三停住了,仔细分辨声音的来处
叮铃——
咚..咚...
清越的铃声夹杂着沉闷的鼓声,像大地的嗡鸣,又像远方传来归家的召唤
张三看向悯一,悯一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墨点一般在纯净的雪山背景上盘旋的秃鹫,经幡猎猎,空气凛凛而清澈
悯一站在悬崖的一步之遥,白色僧袍被风灌满,宽大的袖袍振翅欲飞,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张三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一种源于骨髓的战栗
“悯一”
张三被风刮得摇晃,恍然间发现自己好像窥见了某种,庞大,古老且绝对真实的信仰仪式,他尽量稳着声线“这是怎么了”
“是天葬”
悯一的声音被风吹来,平静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有人回家了”
张三看不见悬崖下面的景象,也并未试图看得真切,一双手忽然横在眼前,挡住了视线,悯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面前
“走吧”他推开手,力度和那天推开天全猴子一样
“嗯”悯一重新迈开步子,依旧在前面带路,张三踢着碎石,眼睛没有焦距的随意落着
——回家了吗?被秃鹫吃掉就是回家了?那还挺便宜的,连棺材钱都不用出,张三近乎恶劣的想
手还在发抖,灵魂还在发烫。张三的心空落落的,不是这样吗?他想,就是这样的啊,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那根本就不是回家
他想的入神,步子迈的越来越快,一不留神就撞上了悯一的后背
男人停住了
”害怕?“
悯一侧过头,目光垂在少年单薄的脊背
张三嗤笑出声,这没什么好怕的,死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可他还是不敢去看悯一那双眼睛,他身高不矮了,一米七九,却还是只能到男人的下巴,现在垂着头,不敢动作,额头抵着男人厚实的背部
悯一就让他靠着,不去聆听少年内心的雪崩
那有怎样,每个人的活法和死法不一样而已,我不会像我爹那样死,也不会天葬,我不在这里,
少年短暂的闭上眼睛又睁开,呼吸着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清冽的风雪杂糅了寺里的檀香
“走吧”他说,声音闷闷的
小溪在草地上流淌,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小道,涓涓的尽头坐落着一户人家
“仁波切!您来了!”小孩皮肤被太阳晒得泛红,看见悯一先是兴高采烈的打招呼,然后赶忙跑去唤自己的家人
“阿妈,阿爸,仁波切佩松(仁波切来了)!”
张三和悯一并肩站在院子里,小孩好奇的打量着张三,面对悯一时则更加小心翼翼,即使悯一只是站着,温和的看着他
大人很快就迎了出来,带着一些特色吃食和水果放在院子的小桌上,紧挨着悯一的右手边,他们先是高兴的和悯一打了招呼,又看向张三,好像是再问他是谁
“额捉波吉”悯一说
张三没说话,他听不懂
“先去田里吧”悯一没有动桌子上的东西,这句是汉话
这是张三第一次见到青稞,大片浓绿铺展到天边,随风泛起柔和的波浪,模样与他记忆里的麦子有些相似
男孩和他一起蹲在田边,两个人都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小孩听不懂专业的知识,张三则是完全在听天书了
“尼..是.仁波切大学的..盆友吗?”
小孩汉语学的蹩脚,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张三费大劲儿才听懂了
这人还上过大学呢?张三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人就是在这雪山长大的,没有出去过
“不是”他说
“仁波切还上过大学?他在哪里读书?”张三语气又急又快,小孩明显没有听懂
张三又重复了一遍
“好像嚼..中..国弄业大学”
啧,还是个名牌大学,张三琢磨着,从兜里掏出一根能量棒给小孩
“谢了啊”
小孩很高兴的收了
张三双手撑身后,专注的看着田垄里的悯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递给小孩东西的好像看见悯一的嘴角弯了一下
男人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过去
“你能帮忙和小孩一起把那边砍掉的青稞搬到院子里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张三点了点头,利落的招呼小孩去干活
“布楚地坦啦 念巴雅波有”(这小孩真听话)女人看着张三的背影,笑着和悯一说
“因”(对)悯一蹲在田埂,捻着一株青稞的叶片,低声应道
张三搬完青稞回来时,悯一正捏着一根病秆,语气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两位家长的神情却显得有点局促
张三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靠近,悯一却率先注意到了他
“怎么了?” 张三问
“这片青稞不要连种,容易有虫害 ,轮作破坏它们的生命周期才能一好好长”悯一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然后接着对夫妻俩说哪里有药,怎么选药,怎么做
张三听不懂了,只能看着他们交流,盯着悯一那张张合合的嘴发呆
“回去了” 悯一结束交谈,走过来,垂眼看他
“解决了?”
“嗯”
张三直起身拍拍手上的草屑,头发有些长了,他随手撩了一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行”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遇见天葬的地方,张三没有停顿,快步经过,甩了悯一一两米的距离
寺庙灯光暗淡,张三走在悯一前面,这次走的正门,张三进门前鬼使鬼差的看了悯一一眼,男人一直在看寺院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什么?张三看过去,一片漆黑,而悯一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愣着干什么?你走正门不大习惯吗?”悯一含着笑,身影恰好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
他不在看,转身将背影留给悯一,然后在心里暗暗记下那个位置
张三还是睡那间客房,心里想着事,他睡不着
天葬,大学,刻板的房间,雪一般平和的人,还有刚刚那个不经意的注视
虽然极大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张三还是想去一探究竟,虽然这可能有点不太礼貌
张三攀上围墙想,大不了赶我出去就是了
夜间视物能力极低,张三打开手电,沿着刚刚悯一的视线向前走,黑暗的环境吞噬着光,平平无奇的灌木丛和杂草,张三越走越怀疑只是一个巧合
没有路了,还真的是巧合。算了,还是回去吧
张三转过身,手电四处扫,他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他想知道悯一那一分钟的注视是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坦然淡薄,无悲无喜,在意所有,又不在意所有,那一分钟的出神到底是什么
张三虚着眼,光束停在了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那里的草长得稀疏,色泽与周围深浅不一。草丛中,露出一角很小、很旧的石碑。旧,却被擦拭得很干净
张三放轻呼吸,猫着身子挪过去
那是一处没有名字的墓地,藏在寺庙的后山,靠近悯一的房间